第一部 慕尼黑的一间公寓 5(第2/3页)

“我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几个月之前我们讨论过这件事,就是继续努力缓和教会与犹太人之间关系的事情。”

“这很有意思,阁下。”在元老院,一生致力于仕途发展的布林迪西用巧妙而含糊的语气应答着。

“对于这件事,针对教会方面对大屠杀行为所作出的反应,我想建立一个研究小组对其进行调查研究。同时,梵蒂同秘密档案室的相关资料全部要对这些研究人员公开。这次,我们不会再给挑选出来的历史学家和专家施加约束了。”

布林迪西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没有血色了。他支起两只手的食指,弄成塔尖的形状,然后放在嘴唇上,在反驳教皇的话前,努力想集中注意力保持镇定:“阁下,我们还清楚地记得,1998年的时候,当时坐在您这个位置的教皇也曾经作过这样的调查,而且还把结果公布了出来。我觉得您没有必要再重复他的工作了吧?目前还有那么多比这重要的事情摆在教会面前等着解决。”

“‘我们记得’?应该说‘我们很抱歉’或是‘我们祈求原谅’吧?不管是从自我反思还是对事实的调查方面,我们之前做得还很不够。对于那些我们想治愈其创伤的人来讲,那简直是又一次侮辱。结果是怎么说的?教会没有错。我们已经努力挽回了。和别人相比,我们之中的一些人伸出了更多的援助之手。德国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不是我们。可在这件事中我们应该觉得惭愧。那份调查简直让人觉得羞愧。”

“您这样评论前任教皇的工作业绩,对某些人来讲才是一种羞愧。”

“我没有否定前任教皇工作业绩的意思。他的用意是正确的,我只是觉得他的背后没有得到元老院的全力支持一——”比方说像你这种人,卢凯西心想,“这也就是为什么调查文件的结果会是如此的浅薄,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本质的东西。出于对前任教皇的尊敬,我要继续他这项伟业,重新作一番调查。”

“不管你怎样解释,重作调查就是对之前调查的否定和批评。”

“你就是撰写《我们记得》这份稿子的成员之一,不是吗?”

“没错,我是,阁下。”

“十年期间只写了十四页内容。”

“整理思路和校准数据需要时间。”

“这是敷衍。”

“我反对——”

教皇打断他,说道:“你这么反对重新调查这件事,是因为它会让教会蒙羞,还是担心等我卸任之后,会影响你取代我这教皇的位置?”

布林迪西把手放下,抬起眼睛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好像在领会神旨:“我反对重新调查这件事,是因为它只会把机会留给那些想毁掉我们的势力,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的好处。”

“这种长时间的欺瞒和逃避会更加危险。如果我们不带着诚恳的态度去承认错误,那么敌人就会借着我们自己的手将我们毁掉。我们会毁了自己。”

“恕我直言,阁下,在这件事上,您这种不成熟的想法真的很令人震惊。不管教会怎样说,怎样做,那些仇恨我们的人永远不会满足。事实上,只会火上浇油。我不能允许您用这种愚蠢的举动践踏教皇这个职位和教会的名誉。庇护十二世教皇是神圣的,不能再重新接受痛苦的审判。”

作为教皇,彼得罗·卢凯西并没有产生权力上的优越感,不过,布林迪西在语言上的公然反抗让他很生气。他强迫自己用冷静的语气说话。可即便这样,坐在对面的布林迪西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愤怒和俯就。“我敢向你保证,马科,那些希望庇护成为圣徒的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次教皇选举会议的结果上了。”

红衣主教用他那犹如蜘蛛爪般细长、关节分明的手指绕着咖啡杯边缘划动,等着接下来教皇将要说出的更具讽刺意味的话。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教皇曾在很多场合中为教徒的错误而致歉。其他的高级教士也这样做过。一些法国会友也这样做了,而且比我所能希望的更到位。但事实上,犹太人和他们那些从事媒体工作的朋友们想听到我们,还有伟大而神圣的庇护十二世教皇亲口承认——我们‘犯错’了,否则他们决不会罢休。他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基督教化身的教会是不能犯错的,似乎您也忘记了这一点。教会本身就是真理。如果我们承认教会或是教皇犯了错……”他没有把话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阁下,你这种一意孤行的做法是错误的。致命的错误,”

“马科,这种场合下,‘错误’这个词说得很重。当然,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给我安罪名。”

“阁下,对于刚才说过的话,我不想分析它的语法错误。”

“那如果秘密档案室里的资料不是这样写的呢?”

“那些文件永远也不会被人看到。”

“我是唯一一名有权利对外开放秘密档案室资料的人,而且我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红衣主教把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说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公布您的这一重大计划?”

“下星期。”

“在哪儿?”

教皇回答说:“就在河那边的犹太人大教堂。”

“不可能的!元老会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准备这件事。”

“我七十二岁了,没有时间等元老院的官员们考虑、准备这件事了。我担心只要一等,这件事会就此搁浅下来。我已经和一位犹太教教士谈过。下周,我会去犹太人区,不管有没有元老院或是枢机卿的支持。真相会让我们彻底解脱。”

“你呢,你这个威尼托区的当街小人物自以为知道了真相吗?”

“马科,只有上帝才知道真相,但是,托马斯·阿奎奈曾经提到过‘刻意的无知’这个概念。一个人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会下意识地不愿接受某一方面的知识。现在,是时候扫除我们这种‘刻意的无知’了。救世主说,他是世界的一盏灯。可这里是梵蒂冈,我们生活在一片黑暗里。我想把灯点亮。”

“阁下,记忆好像在和我开玩笑,不过,我确实记得在教皇选举会议上我们选出来的是一位天主教教皇。”

“是的,大人,但同时,被选出来的还是个人。”

“如果不是由于我的失误,你现在还穿着红色的长袍呢。”

“教皇是神意作出的选择。我们只是借意投票而已。”

“您的不成熟还真不止一处。”

“下周你会和我一同前去特拉斯提弗列吗?”

“我想下周我可能会得流行感冒。”红衣主教突然站起身,“谢谢您,阁下。又是一顿愉快的午餐。”

“下周五还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