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6页)

美国人坐下来,伸出了手。

“我叫杰森·蒙克。你是尼克·图尔金,对吧?我见过你,上星期在英国花园的宴会上。看你这副愁容,好像要去格林兰就职似的。”

图尔金审视着这位美国人,一绺玉米色的头发垂在前额,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从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坏心,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中情局的,似乎是那种可以与之交谈的人。如果是在其他日子,尼古拉·图尔金会根据多年训练得来的经验,对他保持彬彬有礼,但不会说出心里话来。但今天不是其他日子,他需要有个可以倾诉的人。他打开话匣,把心事全都说了出来。美国人很关切、很同情,并且仔细地把“类鼻疽”这个词语写在了一块啤酒杯杯垫上。他们分别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苏联人返回到警备森严的使馆大院,蒙克则回到了哈利·图库路边的公寓。

西莉亚·斯通二十六岁,身材苗条,皮肤微黑,漂亮迷人,是英国驻莫斯科使馆新闻随员的助理。自两年前从牛津大学格尔顿学院俄语系毕业,进入外交部工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国外任职。她喜欢享受生活。

7月16日这天,她从使馆大门走出来,看了一眼停车场:她那辆小型路虎汽车就停放在那里。

在钢板墙以内,她可以看到泽伊采夫所看不到的使馆大院的内部景色。她站在五级台阶之上,由此可以通往下面的沥青停车场,那里点缀着整齐的草坪、小树、灌木和绚丽的花坛。越过钢板墙,她可以看到河对面高大雄伟的克里姆林宫,五彩缤纷的大教堂及其闪闪发光的金色洋葱头圆顶,耸立在把整个堡垒环绕起来的雉堞状的红墙上方,景色宏伟壮观。

在她的两旁,有两个斜坡通到高处的使馆大门口,只有大使的汽车可以开到上面去。低级别的人,只能把汽车停在坡下,然后步行进去。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外交官不顾自己的前途,在瓢泼大雨中把他的大众甲壳虫小汽车开到坡上,停在了门廊下面。几分钟后大使抵达,但发现路被堵住了,只得在台阶下面钻出劳斯莱斯汽车,步行进入使馆。他被雨水淋湿了,心里很不高兴。

西莉亚·斯通走下台阶,朝门卫点点头,钻进她那辆鲜红色的路虎车,发动了引擎。当她把汽车开到出口的大门停下时,钢板大门慢慢朝旁边滑开了。她驾车驶出大门,开到索菲亚河岸,然后左转向着石桥驶去,奔赴她的约会地点。她已与俄罗斯《今日报》的一名记者约好一起吃午饭。她没有注意到一个衣服肮脏的老头正拖着脚步跟在她的身后,她也不知道,这天上午,她的汽车是第一辆驶离使馆的。

石桥是横跨索菲亚河的最古老的一座固定式桥梁。过去,人们使用浮桥,在春天架设起来,到冬天拆除,因为等河水结冰,汽车就能通行。

这座石桥又高又大,不但跨过河流,还穿越了索菲亚码头。如果要从码头开车上桥,就必须再次左拐,行驶约一百码的距离,抵达引桥与道路的接坡处,然后调头才能驶上桥面。但行人可以通过台阶直接从码头走到桥上,兔子就是走台阶上去的。

当红色的路虎车开过来时,兔子就在石桥的人行道上。他举起双臂挥舞,但车内的女人吃惊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开车前行。泽伊采夫无望地去追赶汽车,他记住了汽车的俄罗斯登记牌照,看到车子在大桥北端稍微左转,进入了博罗维茨基广场繁忙的车流之中。

西莉亚·斯通的目的地是兹纳蒙卡大街上的罗茜奥格雷迪酒馆。这家酒馆不像莫斯科人通常去的小酒馆,其实是爱尔兰人开的。爱尔兰大使要是在除夕夜能及时离开闹哄哄的外交宴会,多半喜欢去这儿消磨时间。酒馆也供应午饭。西莉亚·斯通选择在这里与俄罗斯记者见面。

因为许多俄罗斯人消费不起汽车或汽油,她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停车位。她把汽车停在一个角落,然后往回走。与往常一样,每当一个有明显特征的外国人接近饭店时,流浪汉和乞丐就会从门洞和人行道聚集过来,把外国人截住乞讨食物。

作为年轻的外交官,在赴任之前,伦敦的外交部就已经向她做了简单的情况介绍,但现实总是使她吃惊。她遇到过伦敦地铁站和纽约小街巷的乞丐,他们沦落到社会最底层,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能在那里栖身,但在莫斯科这个遭遇了饥荒的国家首都,伸手要钱或要饭的可怜人,不久前可能还是农民、战士、白领或店主。她想起电视里播过的关于第三世界国家情况的纪录片。

身材高大的门卫瓦季姆站在酒馆门口,他看到了几码之外的她,于是跑过去粗暴地推开挡道的俄罗斯同胞,以便留出一条安全通道让这位贵宾进来,毕竟,她能给酒馆老板带来硬通货消费。

看到俄罗斯人这种侮辱乞丐同胞的做法,西莉亚很不高兴,发出了轻声的抱怨。但瓦季姆伸出颀长强壮的胳膊,挡住了将手伸向她的一排流浪汉,推开饭店大门,把她引到了里面。

对比非常强烈。外面是尘土飞扬的街道和饥饿的乞丐,里面是正在欢声笑语享受大鱼大肉的午餐的几十名客人。西莉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每当在外就餐,她总是想把自己的盘中餐和外面饿着肚子的人分享。和蔼的俄罗斯记者在角落的一张餐桌边向她招手,他没有这样的困扰。他正在研究菜单上的开胃菜俄罗斯冷盘,随后点了一盘大对虾。

兔子泽伊采夫还在脚步沉重地苦苦寻觅。他在博罗维茨基广场找那辆红色的路虎车,但它不见了。他又去检查广场左右两侧所有的街道,但都没有红色车辆的影子。最后他决定去广场远处的大街上看看,他看到了它,喜出望外,车子在前方两百码远处,就停在酒馆门口的一个角落里。

与其他许多耐心等待的普通人一样,泽伊采夫在路虎旁边找了个地方歇脚,又开始了等待。

内罗毕

1983年

杰森·蒙克十年前是弗吉尼亚大学的一名二年级学生,如今的他已经和许多同学失去了联系。但他仍然记得诺尔曼·斯坦,他们之间的友谊非同寻常。蒙克来自农村,身材中等,但肌肉强壮,是橄榄球运动员,斯坦则来自弗雷德里克斯堡的一个犹太医生家庭,他不喜欢运动。相似的幽默感使他俩成为了朋友,如果说蒙克有语言天赋,那么斯坦差不多就是生物系的天才。

诺尔曼比蒙克早一年毕业,以最优异的成绩直接升入了学校的医学院。他们日常仍保持着联系,圣诞节时会相互寄贺卡。两年前,在蒙克还没去肯尼亚任职的时候,他曾在经过华盛顿一家饭店大堂时,看见他的老同学在独自用午餐。他们在一起交谈了半个小时后,斯坦的午餐伙伴才到达。其间,他们相互交换了各自的近况,蒙克撒了一个谎,说自己在国务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