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侵占科威特

从卡塔尔至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的主要公路上,一辆宽大的道奇越野车在疾驶着。空调保持着车内的凉爽,车载录音机正在播放司机最爱听的美国乡村音乐,使人有回到家乡的感觉。

过了鲁怀斯,汽车行驶在开阔的乡间,左边的大海在沙丘之间时隐时现,右边是绵延几百英里、直到佐法尔和印度洋的荒凉沙漠。

梅贝拉・沃克坐在她丈夫旁边,激动地注视着在正午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黄褐色沙漠。雷・沃克的双眼一直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干了一辈子石油的他对沙漠已经不觉得新鲜了。“见过一处,见了全部。”当他的妻子又一次对她眼前的奇景发出惊叹时,他咕哝着说了一句。

可是对于梅贝拉・沃克来说,这一切都很新奇,她享受着为期两周的阿拉伯湾(以前曾叫波斯湾)之行的每一分钟。

他们从北部的科威特开始,驾着公司借给他们的这辆越野车,朝南穿过卡夫吉和哈巴尔进入沙特阿拉伯,经过水堤路驶入巴林,然后折回下行,经卡塔尔抵达阿联酋。每到一处,雷・沃克都到公司的办事处简单“视察”一番——这是这趟旅行的表面理由;梅贝拉则带上办事处派的向导去游览当地的景色。她觉得自己非常勇敢,因为当她行走在狭窄的街巷里时,只有一名白种男子相伴。其实她不知道,她在任何美国城市都不比海湾的阿拉伯地区更安全。

这是她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离开美国出国旅行。她赞赏那些阿拉伯宫殿和清真寺尖塔;她对黄金市场陈列的无穷无尽的金饰品惊叹不已;她敬畏老市区里在她身边晃来晃去的黑肤色面孔和他们五颜六色的衣袍。

她对每一处景色和每一个人都拍了照片,这样回去后她就能向女士俱乐部的姐妹们展示她的见闻。她听从了公司驻卡塔尔办事处代表的警告:要给生活在沙漠里的阿拉伯人拍照时,如未得到对方同意一定要当心,因为有些人仍认为被人拍照会被摄走部分灵魂。

她时常提醒自己,她是一个快乐的女人,有许多事值得她快乐。她高中一毕业,就与约会了两年的固定男朋友结了婚。她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丈夫在当地的一家石油公司工作,随着公司扩展,他一步一步得到提升,现在已经是副总裁了。

他们在特尔萨郊外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大西洋与帕姆利科湾之间的哈特勒斯,另有一座沙滩别墅,供夏季度假用。婚后三十年来夫妻恩爱,有一个儿子。现在,由公司出钱让他们去阿拉伯湾观赏异域的风土人情。

“这条路不错。”当他们驶上一个山丘时她评论说。伸展在他们前方的沥青路发出亮晶晶的微光。车内的温度是七十五华氏度(约为24摄氏度),而外面沙漠里的气温是一百度(约为38摄氏度)。

“应该不错,”她的丈夫咕哝着说,“是我们修建的。”

“公司吗?”

“不。是山姆大叔,没错。”

雷・沃克在转述信息时,习惯加上“没错”两个字。

年近六十岁,雷・沃克即将过上退休生活,他可以领取丰厚的年金,并持有一些优绩股。感恩戴德的公司支付一切费用,向他提供了一次为期两周的旅行,让他坐头等舱去海湾地区“视察”各驻外机构工作。尽管他以前从未去过那些地方,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像妻子那样着迷,但为了她,他还是很高兴。

他个人打算在阿布扎比或迪拜结束此行,然后登上经伦敦直飞美国班机的头等舱。至少他可以买到一大杯冰镇的百威啤酒,而用不着急急忙忙跑到公司的办事处去喝了。他觉得,伊斯兰教义对某些人来说很好,可是在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的最高级的宾馆住过,并被告知他们绝对禁酒之后,他不免觉得禁止人在大热天喝啤酒的宗教有点不可思议。

他全身穿着沙漠地区石油人的装束:长筒皮靴、牛仔裤、宽皮带、衬衫和斯泰森草帽——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打扮,因为他实际上是主管质量控制的化学工程师。

他看了一眼里程表,到阿布扎比的岔路口还有八十英里。

“我要方便一下,甜心。”他低声说。

“那好吧,你要小心,”梅贝拉警告说,“外面有蝎子呢。”

“可是它们跳不了两英尺高。”他说,忍不住对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起来。那地方被一只弹跳力很高的蝎子蜇一下——回去被单位里同事知道后会让他们笑掉大牙的。

“雷,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梅贝拉说着也被逗笑了。沃克打了一下方向盘,把道奇越野车开到空旷的公路旁边,车门打开时迎面扑来的热浪如同是打开了鼓风炉门。他钻出汽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尽量保持车内凉爽。

当丈夫走向附近的沙丘去方便时,梅贝拉继续坐在前排的旅客座上。她朝挡风玻璃望出去,轻轻地说了一声:“噢,天哪,看那边。”

她伸手取来照相机,打开车门,慢慢地下了车。

“雷,我给他拍照他会介意吗?”

“当心点,甜心。是谁呀?”

一个贝都因人正站在她丈夫对面的马路边,看起来是从两个沙丘之间走出来的。刚刚还没影,此刻就在那里了。梅贝拉站在汽车右前轮的挡泥板旁,手里拿着相机,正举棋不定。她丈夫转过身来,拉上了裤襟的拉链。他盯着公路对面的那个人。

“不知道呀,”他说,“估计不会介意。但不要太靠近,说不定他身上有跳蚤。我去把汽车发动起来。你快点拍,如果他恼怒了,你就跳上车。快点。”

他爬上司机座,发动了汽车,同时也打开了空调。

梅贝拉・沃克向前走了几步,举起手中的照相机。

“我能给你拍一张照片吗?”她问,“照相机?照片?咔嚓咔嚓?回家后放进相册里?”

那人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她。他那曾经是白色的罩袍沾满了污渍和尘土,从双肩下垂到他脚边的沙土上。那条有红白斑点的茶巾用一根两股搓成的黑带子系着,盘在头上。茶巾垂下来的一角被塞进了另一边的太阳穴下,这样把他的脸部从鼻梁以下全遮住了。在有斑点的茶巾之上,那双黑眼睛凝视着她。前额上的一小片皮肤,还有那双眼睛,在沙漠的反射下发出棕色的光泽。梅贝拉已经拍了许多照片,但还没有一张这样的:一个贝都因部族的游牧民站在沙特广袤的沙漠里。

她举起了相机。那人没有动。她对准视窗眯起一只眼睛,把那人的身影放进长方形镜框的中央,心里盘算着,如果他追过来她能否及时跳上车。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