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夏谙慈巧谑珠玑语,郑语涵惊梦鬼魅声(第2/5页)

桑卫兰一旁打量他:眉宇朗阔,器宇轩昂,哪有半点自卑自怜之意,不过客套自谦而已,于是笑道:“哪里!哪里!世兄现在哪里高就?”

“刚从燕大毕业!”郑涵微笑着说,心中却有些忐忑:桑卫兰如果知道自己是个“谋杀犯”,还会相信自己吗?

桑卫兰只是含笑颔首,并不多问。

此时刘则举早已忍耐不住,大喊了起来:“余妈,你们把好酒都藏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

余妈应声走了过来,五十岁上下,肤色白净,耳后低低地梳了一个髻,干净利落,“就来了,三爷!”一口吴侬软语。

说着扭头去看郑涵,“像!太像了!和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目光温暖慈爱,像是久别多年的亲长,郑涵觉得心中温暖,又不免有几分酸楚。

桑卫兰笑道:“没错,我当时虽然小,倒也见过郑叔叔几次,真是像极了!”

刘则举哈哈大笑,把郑涵一把拽住:“走走走,咱们酒桌上见!你今天要是喝得少了,便是大学生瞧不起我们这起粗人!”

他倒爽快!不过郑涵到底是北方人,酒量傲人。

他爽快地笑道:“好,那我陪三哥多喝两杯!咱们一醉方休!”

刘则举喝道:“好!爽快!”

刘则轩忙拦他,“等等,夏老板还没回来呢!”

桑卫兰忙笑道:“不要管她,我们先喝酒!”

刘则举也不让桑卫兰,拉起郑涵就往餐厅走,一边说道,“走走走,咱兄弟先喝两杯!”

桑知谨有些担心,忙在后面叫,“则举,你不要让他喝多了,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哪经得起你折腾?”

郑涵被刘则举一路拽到了餐厅里,只见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小菜,皆是粤、泸两处的名点,偏又有几道冷盘是鲁菜,想必是特地为郑涵准备的。

众人分宾主坐下,郑涵坐在桑卫兰右首,左侧却空了出来,桑知谨、刘则轩、刘则举依次坐了下来。

“大学生,来来,我为你接风洗尘!”刘则举一坐下便嚷开了,见了桌上的烛台,便用手推开,“我早说这玩意儿碍事,偏偏夏老板又要摆出来,真是麻烦!”

桑知谨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你有本事,下次当着她的面说,不要和我们抱怨。”

刘则举便不答话了。

桑卫兰提议为郑涵接风,众人便同饮了一杯。

饮毕,刘则举忙给郑涵斟了一杯酒,又在自己面前斟了满满一大杯,说了一声:“兄弟,我先干为敬!”只一仰头,便喝得滴酒不剩。

郑涵本是生性豪迈之人,酒量又好,见刘则举如此慷慨,不觉心头一热,便举杯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众人见了,都喝起彩来。

桑知谨也笑道:“说起来,则举的酒量也算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想不到今天竟被比了下去!”

刘则举把拇指伸过来,“好,果然是好样的!”

几个人正说着,只听楼上有人说:“夏老板回来了!”

桑卫兰、刘则轩等人忙说快请。

郑涵连喝两杯,已经有些耳热了,不禁暗暗地吐了吐舌头:这个“夏老板”,想必也是刘则举一流的人物,今天岂不是要醉得一塌糊涂?他抬眼向上看去,不觉呆住了:楼梯上竟然是一位年轻的女郎,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长颀秀,骨骼隽逸,神情散朗,秀色逼人。

正扶着一个女孩的手,缓缓走了下来,形容态度,如云轻月朗,烟袅风闲。

郑涵在北京上了四年学,也见过一些名媛闺秀,只是那神韵风骨,未有及此者,一时间神迷目眩,连忙低下了头。

众人中除了桑知谨与桑卫兰,都站起身来。

刘则举端了一杯酒上前,“夏老板辛苦了,我先敬你一杯!”

那女郎含笑道:“现有贵客在此,我又焉敢放肆?”

桑卫兰起身,扶她坐下,对郑涵介绍,“这位是夏悯夏谙慈,我们都叫她夏老板!”他带着几分玩笑的神情说。

他们是情侣,还是夫妻?不过既然未称“夏夫人”,郑涵自然不敢贸然相称。

不过“夏老板”这个称呼,似乎在暗示她的能干,也不失为一种恭维。

郑涵何等聪明?自然心领神会,“夏老板好,久闻大名了!”

那位“夏老板”亦是含笑问好,又问路途艰辛等语,方才落座,只是特地在桑卫兰的左侧,款款地坐下。

郑涵留意,见她以左手执箸,原来是个“左撇子”。

刘则举还嚷着要和郑涵喝酒,桑卫兰忖度郑涵旅途劳累,忙岔开道:“差点忘了说正经事,三叔,今天和那几个美国人谈得怎么样了?”

桑知谨刚要说话,刘则举忙抢了过来:“成了成了,那几个美国人真是麻烦,谈了一次不成,谈了两次又不成,今天才算谈成了,早知道这样,我们前两次不去,今天去一次算了——”

桑卫兰刚要说话,夏谙慈抢先道:“从前有个人吃烧饼,他吃了一个没饱,吃了第二个又没饱,吃了第三个才饱,他唉声叹气地说:‘早知第三个才饱,我就不吃前两个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众人都晓得她的脾性,见惯不怪。

唯有郑涵是初见,又是好笑,又有些吃惊:这位“夏老板”真是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她不过说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却贴切合宜,又切中时弊,让人难以回驳。

以刘则举一向的为人,当然不会在意,此时却故意板起脸来:“我最恨别人说话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好了!”

夏谙慈忍不住笑道:“你不直说我最恨‘你’说话拐弯抹角,而说我最恨‘别人’说话拐弯抹角,可见你也不是个爽快人!”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刘则举恨得拿筷子敲酒杯,“桑卫兰,你要是再不管,她可要上房揭瓦了!”

“管当然是要管的,”桑卫兰微微一笑,对夏谙慈说道,“你这张利嘴,只管欺负老实人,要是再不老实点,我可要重重地罚你了。”

刘则举抚掌大笑:“哈哈,报应,报应……”

夏谙慈挟菜,轻声问道:“怎么罚?”

桑卫兰微微一笑,“让我再想想……”

此时席上除了夏谙慈,人人都喝了不少,连一向谨慎的桑知谨都喝了几杯,他轻轻地笑道:“今天见的那个美国人,原来是走私军火的……”

刘则举一听“美国人”三个字,早已不耐烦起来,叫道:“那几个美国人也就算了,最烦的是那几个当翻译的假洋鬼子,嘀嘀咕咕地说我‘粗俗’,谁耐烦用那些洋鬼子的东西?不会用那些刀叉就‘粗俗’了?”

刘则举的话是问着郑涵的,郑涵还没答话,夏谙慈在一旁道:“你不‘粗俗’,粗俗和傻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