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醉风情娇纵琉璃盏,赏旖旎艳惊牡丹亭

郑涵回到“桑宅”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桑家的人都聚在客厅里,他还未进门,刘则轩已经迎了出来,“郑涵,你跑到哪去了?我在图书馆找了足足一个时辰,差点交不了差!”

郑涵方才想起,刘则轩等了他很久,桑家的人对他如此在意,让他又歉疚又感动,“对不起!遇到一位朋友,聊得有些晚了,忘了回来,让大家久等了。”

桑知谨笑道:“我就说嘛,这样一个大小伙子,还能出什么事?快去吃点东西吧!”

桑卫兰也笑道:“回来了就好,吃完了去试试衣服!”

郑涵一愣,“衣服?”

夏谙慈正坐在沙发上,闻言款款地站起身来,笑道:“我找裁缝给你赶了身衣服。

因你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只好翻你箱子里的衣服,量了量尺寸,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来,他们早想到了自己的顾虑,赶在明天的宴会前为自己做了身衣服,如此的细致体贴,又不动声色,真是令郑涵感动不已,“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谙慈微微一笑,“别客气,快去试试看!”

桑家果然是大手笔,这么短的时间赶制出这样一套衣服来,价格肯定不菲。

布料做工无不上乘,把柳寒江的那套远远比下去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郑涵穿上以后,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他在镜子前转了又转,照了又照,突然觉得有一点小小的缺憾。

如果再带上柳寒江那条别致的领带,那就更完美了!

翌日,百乐门。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

三十年代上海滩的“百乐门”,的确当得起“天上人间”的美誉。

每当到了夜晚,满眼灯火辉煌,琉璃闪烁,浅吟低唱,歌声靡靡。

当时许多的豪门望族,红男绿女们,都在这里耳鬓相厮,随乐起舞。

一九三三年的十月十四日(农历9月15日),“百乐门”更是宾客云集。

十六年前,沪上轰动一时的东方惨案唯一幸存人回来了!这位东方大小姐,东方惨案唯一的见证人,自幼便有许多离奇诡异的传说相伴,此次更要继承东方家族的巨额财富,如此集财富与传奇于一身的妙龄女子,谁不想争相前来,一睹她的芳姿呢?

正当来宾渐渐稀疏的时候,走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一身得体的西装,称得上是风神俊朗;女的身材娇小,面容娟秀,却穿了一件小绿碎花的白色旗袍,外套鹅黄罩衫,漂亮是漂亮,只是家常了些。

门前的侍者不敢怠慢,抢上前一步:“二位好,请问……”

男的递上两份大红的请柬,侍者忙两手接过:“哦,原来是郑先生,朱小姐,二位请——”

绿茵挽着郑涵的胳膊走进“百乐门”,径直上了二楼,大厅里已站满了人,舞台上奏着轻快的爵士乐,西装革履的绅士小姐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正在彼此寒暄客套,女客们精心装扮,打扮得千娇百媚,唯恐被人比了下去。

两人刚走下楼梯,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百般奉迎。

那人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身材粗壮,一脸的麻子,身着黑色长衫,面色阴沉,似乎正在排兵布阵。

他身边的一从人等,皆目光警觉精利,不住地四下睃巡。

郑涵正觉得奇怪,里面的宾客大都儒雅,气度不凡,而这人一身的江湖世侩气,怎么会在这里?

绿茵见了他们,忙拉着郑涵走开了,一直走到舞池边,方才悄悄地笑道:“看见刚才那个麻子了吗?他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白老板,别人都在背后叫他‘白老虎’。

别看他是瘪三起家,现在在上海滩上可是鼎鼎大名,凭谁也得让他三分。

今天就是怕有人捣乱,所以请他带巡捕房的人来坐镇。”

郑涵忍不住笑道:“我说嘛,若希儿好歹是名门小姐,怎么会请这样的货色?”

“真正份量足的,你还没见着呢!”绿茵忍不住微微一笑,“上海不比别处,这些人可不好惹呢!”

正说着,只听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夏部长!”绿茵的脸都白了,回头一看,幸好那人背对着他们,绿茵忙拉着他躲进了舞厅的帷幕后面。

郑涵知道绿茵一向沉着稳重,不知为何如此慌乱,于是低声问:“这人是谁,你这么怕他?”

绿茵却连连摇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郑涵知道厉害,不再做声,约有五、六分钟,外面再无声息,两人正要出去,突然帷幕后又钻进两个人来,距他们不过在十步开外,行动诡秘。

二人本不想窥人隐秘密,事已至此,也不能出声,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东方楚已经来了,就在下面……”高一些的人低语。

郑涵听见“东方楚”三个字,心中一紧。

另一人点了点头,“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可妄动……”

“那浅川樱子……”

“在这里胡说什么?还不快去?”那人一语未了,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记住了,不该说的不要说。”

先前的两人不觉悚然,唯唯而退。

郑涵与绿茵不敢作声,约过了五、六分钟,听外面没有动静了,方才掀开帷幕,二人皆吃了一惊——适才那个黑衣人,正盯着他们,冷冷而笑。

他是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八、九岁,高个子,肤色偏黑,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黑色的西装,身份做派,也是桑卫兰一流的人物,只是目光阴鸷得多,绿茵吓得脸都白了,行了个礼,“大爷!”

那人一声冷笑,“鬼鬼祟祟的,小心你的脑袋!”

“是!”绿茵低头应道,“我们本是无心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年轻人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扬长而去。

郑涵见他倨傲凌人,不免气不过,正要上前找那年轻人理论,绿茵紧紧拉住了他,“郑涵,夏大爷可不好惹,桑老板也得让他三分,千万不要多事!”

郑涵心中以破案为念,听她如此说,也只好先忍下一口恶气。

只见那“夏大爷”从人群中直穿过去,遇到他的,莫不行礼问好,而他则神情倨傲,并不作答,待走至一个人的身前,却低眉顺目,垂手立在一旁。

只见那人倨坐在椅子上,约六十岁上下,长方脸,浓眉毛,肤色晦暗,目光阴沉,眼睛嘴角都向下耷拉着,更添了几分倨傲态度,令人不敢直视。

那夏公子的脸形肤色和他很像,不过气质要儒雅得多了,正在小心侍候。

绿茵忙跑过去,对着那人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老爷!”

那人有气不便发作的样子,哼了一声,手一挥,绿茵便连忙走开了,只听那“老爷”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你瞧,还怕我不够生气,想着法的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