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醉风情娇纵琉璃盏,赏旖旎艳惊牡丹亭(第3/7页)

他知道卢寒云不学无术,有意卖弄文采,卢寒云心知其意,冷冷地一笑,“夏二公子好文采!”心中却暗恨道:你以为酸溜溜地诌上两句,若希儿就看得上你了?走着瞧吧!

桑卫兰听了,微笑着摇了摇头, 几个人坐下说话,刚说了几句,只听众人一迭声地喊:“来了,来了!”只见一个穿大红衣服的人影上了舞台,有人忙站起来,伸直了脖子看,白老虎也忍不住觑着眼睛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桑卫兰忍不住笑道:“白老板天天到百乐门捧她的场子,能不眼熟吗?”

白老虎定睛一看,原来是“百乐门”的红歌女金巧妮,也忍不住“扑嗤”一声,“我的眼睛也花了!”

林桂生一旁冷笑道:“只是眼睛花还好了呢!”

这时乐声响起,原来金巧妮唱了一曲《玫瑰玫瑰我爱你》,便有数对红男绿女,随着乐声下了舞池,翩翩起舞。

一曲已完,众人都在等着第二支舞曲响起,谁知金巧妮匆匆地下了台,又走上一个人来,数百人的大厅立刻静了下来,在座的人也都肃然而起。

夏谙慈定睛一看,那人西装革履,身材矮小,面目黑瘦,脊背却挺得直直的,手中拄着一根拐杖,一双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精光直露,却是以前未见过的,正想问,桑卫兰在她耳边低声道:“南京来的特派员,‘老头子’的心腹。”

夏谙慈冷笑了一声,也低声道,“这是一块肥肉,谁不想过来咬上一口?”

正说着,特派员在台上笑道:“诸位,在下年迈位卑,本不敢在此露丑,贻笑大方,然而东方先生再三邀请,盛情难却,只好腼着老脸,上来啰嗦几句……”

郑涵身畔有人低声道:“这个东方楚,面子可真不小,这都请得动,难怪……”

旁边有人推他道:“言多必失,言多必失……”那人便不敢再说了。

特派员客气了几句,又说道:“今天众位虽然都是被请来的,然而都算是上海滩上的名流,也都算得上是主人,因为我们有一位共同的客人——日本归来的若希儿小姐,今天正好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希望诸位一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这位远道归来的小姐——”一时间,掌声雷动。

当此际,若希儿却高高地站在三楼的看台上,海上繁华,尽收眼底。

深秋的寒夜里,她黑色的真丝晚礼从肩上滑下,松松地叠在肘弯。

手中的杯高高擎起,葡萄美酒,琥珀光。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冰肌稚齿,却心死如灰?她嘴上浮现了一个浅浅的,嘲讽似的笑。

谨以半盏残酒,来祭奠我死去的青春吧!

若希儿纤手一扬,手中的美酒,在空中泼成一个血色的弧线。

楼下的人正凝神屏气,静待东方大小姐的出场。

不想有人“哎哟”一声,接着便是“叮”地一声脆响,跌了满地的琉璃碎盏。

众人皆是一惊,觅声望去。

原来是一位年少的白衣公子,修身玉面,鬓若刀裁,他是民国“四公子”之一、沪上军阀卢嘉祥之子卢寒云。

本来纤尘不染的缟衣,此时却染满了斑斑血色。

卢寒云何曾吃过这等大亏?惊魂定后,不由得勃然大怒,与众人抬眼望去:原来是一位黑衣的女子,鬓发微篷,酽粉浓妆,惟有那一双眸子,却如婴儿一般明澈。

正斜倚着栏杆,向下望来。

只听有人惊呼道:“东方小姐,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

卢大公子是何许人也?这位东方大小姐倒好,初出场便泼了人一身残酒。

如此尴尬情形,如何化解是好?

半晌,若希儿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带着微熏的醉意。

众人皆以为卢寒云会兴师问罪,大动干戈,不想他竟向若希儿微微欠身,“古有掷果盈车,今日寒云能得小姐凭栏洒酒,也算一件雅事!”

话音未落,已有人喝起采来,“卢二爷真是胸襟阔朗,魏晋风度!”

众人皆附和起来,若希儿懒懒地笑道:“我也就是随手一泼,又不是冲着你去的!”

卢寒云微微笑道:“既然小姐无意,更是寒云的运气!”

若希儿不屑地一笑,正要开口,听见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若希儿,下来!”

语句简短,却有着无庸至疑的权威。

若希儿的眼神瞬时黯淡了下来。

她垂下眼帘,颀长的脖颈却倔强地挺立着,步履有些僵直地从楼上走下来。

说话的男子正在台上,华发长衫,负手而立。

他的嘴角上带着淡淡的笑。

深遂的眼神,历尽世事的沧桑与尘埃,远远地望过来。

“东方楚?”台下有人低低地惊呼。

这句话像是湖泽中的涟漪,层层漾开,刹时间传遍全场。

一阵骚动,却再无人作声。

“他是谁?”郑涵忍不住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若希儿默默地走上台,静静地立在东方楚的身后右侧。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望向东方楚。

“诸位,”特派员姜主任笑咪咪地介绍,“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东方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若希儿小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若希儿却始终眼角低垂,仿佛这一切与己无关。

“前面的这一位,就是若希儿的监护人——东方楚先生!”

人们沉默良久,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零零星星地鼓掌。

掌声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姜主任忙笑道,“诸位,若希儿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今天又是她的生日,就让我们应该把最诚挚的祝福,献给这位美丽的小姐吧!”

又是一阵掌声。

姜主任笑道:“下面请若希儿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叔公——东方楚先生讲几句!”

东方楚微微一笑,“诸位,在下是不才之人,生性淡泊,不堪重任,本欲躬耕于深山之中,终老此生。

不想十六年前,侄儿东方郡家中惨遭巨变——”他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全家人至今生死不明,只遗下三尺之孤,茕茕弱女,四顾无人,痛哭悲号,斯情斯景,何其惨烈?睹此惨状,试问天下何人可以袖手?况若希儿只余吾唯一至亲之人矣!只得收余一贯散淡之心,勉力抚育,躬亲教养,不敢有些许懈怠之心。

至今已有一十六载矣!如今若希儿虽然有些娇纵,倒也是亭亭玉立,双十年华,已是成人。

众所周知,她原是东方家族唯一传人,根据法兰西共和国上海租界法律,有权继承东方家族全部财产!”

东方楚此言一出,举座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