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醉江月旧员伤往事,念奴娇孤女惭沷茶

“醉江月”茶楼,坐落在文庙街几曲桥西侧,系良木筑成,依水而建,飞檐斗拱,几曲玲珑,是当时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

此处来往人等众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曾在此处小驻,以至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桑卫兰沿着水面曲折的竹制小桥,缓步前行。

“稻香村”一行,和李楚岑的死,将桑卫兰搅入局中,再无退路了。

好在他巧言说动了杜云铮,连夜将他与刘则轩、夏谙慈等人送至公共租界,入住到桑卫兰在此处的秘密房产——“谙园”里。

一来他在公共租界广结人脉,可以互通声气;二来,上海警局并未知会公共租界,在此并不担心有人要缉拿他,所以先躲至“谙园”,避过风头再说。

杜云铮立功心切,急于破案,第二日便找来了当年办案的巡捕,让他详细说明当年的办案经过,协助桑卫兰破案。

这下弄得桑卫兰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能尽全力破案了。

桑卫兰心中烦闷,在家中坐不住,索性到喧嚣之地走一回,与杜云铮约在“醉江月”里。

至于生意场上的事,干脆全推给三叔桑知谨。

桑卫兰还未走至茶楼,已经迎出了一个伙计,“哟,先生来了,快请快请!”

桑卫兰含笑点头,上了三楼。

在茶楼的三层,都间隔成一个个的雅间,桑卫兰径走至里间的一个小小雅间前,掀开竹帘,只见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青布长衫,头上黑色礼帽压得低低的,将面孔挡得严严实实。

那人见桑卫兰进来,方才摘下礼帽,起身相迎,“敢问可是桑老板?”

桑卫兰含笑道:“正是在下!”一面入座,一面打量那人,大概五十岁开外,瘦长面容,三角眼,面色腊黄,拱肩缩背。

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桑卫兰唯恐有失,于是笑道:“先生找我有事?”

那人看出了桑卫兰的疑虑,连忙笑道:“桑老板不必多虑,是杜老板叫我来的。

我叫周海峰,已经多年不曾在巡捕房供职了。

想当年,我可是瞻仰过令叔的风采!”

果真是寻捕房的旧人!桑卫兰忙拱手道:“原来是前辈!失敬!失敬!”

“岂敢!岂敢!”周海峰忙含笑道,“杜老板之所以让在下来,一是避人耳目;二来在下当年曾接触过东方惨案,有些事也说得清楚!”

桑卫兰笑道:“不愧是杜老板,想得周到!”

杜云铮绕开杜威与白老虎,私自染指东方惨案,自然希望避人耳目,放着巡捕房那么多人不用,找来退隐多年的老巡捕,可见其处心积虑。

周海峰递过一张纸来,“这是杜老板叫我呈上的,东方惨案当夜的宾客名单,请桑老板过目!”

桑卫兰忙双手接过,只见那纸上写道:

民国五年10月11日东方郡晚宴宾客:(农历9月15)

英国领事约翰逊携夫人、罗栋国

法国领国事敏体尼携夫人

法租界工董局董事费沃利、贝特罗、加洛尼

浙江督军杨忠善、松沪护军使何丰林

爱新觉罗?浦英、复察生、叶赫那拉?尔江、

张思远(面粉大王)、程意卿(著名买办)

夏疆(现任部长)、夫人萧太清

岳明逊(买办)、冷玉翁

四君子(其三):李楚岑、周拂尘、柳忆眉

四公子:张雨泠、袁方定、张自行、卢骆庚

……

那纸的反面写道:

当夜安保巡逻人员:

总巡长任长卿、副巡侯冬天

高级探长麦兰、法伯尔、周海峰、李得财、王保国、陈天贵

巡捕雅尔诺、麦克兰、冯三、张大忠、胡良、金宝、贾英、李大成

包打听陈金贵、孙成

另:私家侦探:桑知非

桑卫兰细细看了一遍,周海峰正色道:“这名单是最齐全的,当夜但凡去过的人,都在里面。”

桑卫兰抬头笑道:“原来先生当时也在现场,那我倒要好好请教!”

“不敢!不敢!”周海峰叹了一口气,“东方郡怕死得很,当天请了巡捕房的人镇场,当夜我们的确是尽心尽力,克尽职守,整个晩宴过程并无一点意外。

谁知当我们撤离之后,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桑卫兰又细细看了一遍名单,“老先生,你们当时就没有着重怀疑的人吗?”

“有、怎么没有?不过,我们始终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是谁?”

“夏疆,”周海峰脱口而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抬眼看了看桑卫兰,见他面色如常,才继续说道,“还有柳忆眉、周拂尘和李楚岑他们三个……”

桑卫兰不由皱了皱眉头,“还有吗?”

“还有……”周海峰迟疑了一下,似乎有所顾虑,“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但我曾怀疑过东方楚!”

“为什么?”桑卫兰似乎有点意外,低头看了看那张名单,“那天晚上东方楚并不在场啊?”

“他虽不在场,但他却有作案的动机与嫌疑,” 周海峰的笑里带些苦涩,“他曾在争夺家产的过程中,败给了自己的侄子东方郡。

据说在这个过程中,东方郡颇使了些手段,所以东方楚怨恨他,也在情理之中。

当晚东方楚虽然不在现场,可他曾经的三个好友柳忆眉、李楚岑、周拂尘都在现场,并且代东方楚送上贺礼。

而且,这三位名噪一时的人物,在东方惨案不久后便消失了。

这也是东方楚饱受猜疑的原因之一。”

“哦?”桑卫兰对他所说的贺礼很感兴趣,“你可记得,他们送的是什么礼物?”

“当然,”周海峰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花间四友祥云瓶。

蓝底掐银丝的景泰蓝瓶,有一人多高,制作十分精美,上面雕着松、竹、柳、菊四友,象征着四君子。

在办案的过程中,这四个瓶子曾作为证物被保存起来。”看来,周海峰对这四个瓶子印象深刻。

“瓶子是密封的?”

“不是,”周海峰摇了摇头,“瓶身本身是闭合的,瓶口很小,上面有镂空的盖子,外镶掐丝雕花,可以开阖,镂着蝙蝠、鹿、麒麟、喜鹊等祥瑞之物。

瓶子本身是铜胎的,没有任何问题。

据当天搬运的工人说,瓶子里不像是装了东西。

而且他们后来也试搬过一次,据说重量也没什么变化。”

桑卫兰皱了皱眉,进一步追问,“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有……”周海峰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围,似乎有所顾忌,“在瓶身内部,距瓶口大概二十公分左右,有一圈微黑的痕迹,当然,小得几乎不能察觉。”

“哦,依先生之见,那是如何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