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红毡白雪苍茫大地,明月朱楼迤逦前尘(第2/8页)

“你这个傻孩子!”桑卫兰无奈地叹了口气,“里面已经有一个疯子了,你还想变成傻子吗?” “我不管!”若希儿温柔而坚定地说,“我才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是疯子还是傻子,是健康还是残疾,只要他是存在的,他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枉我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不是我的幻觉,他是真的,真实存在的!”

桑卫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姑娘真的疯了吗?不然她也不会爱上一个疯子!自从他从若希儿和东方楚口中陆续得知若希儿与柳寒江恋爱的经过,他就越发觉得她不太正常了。

若希儿在日本中学上学时,有一次放学,接她的车去得晚了,她被柳寒江劫持了。

他囚禁了她,关在一个完全漆黑封闭的屋子里,她的眼睛被蒙了起来,一度两天粒米未进,几乎饿晕过去,他用最恶毒的话攻击她。

如果柳寒江是个真正的男人,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乱子,他一定会强奸她的……结果,她居然爱上“他”了!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她是不是受刺激太深,精神失常了? 桑卫兰想起这些来,既哭笑不得,又忧心忡忡。

那天,他在桑知非的保险柜里发现了那张照片,一个和眼前的若希儿一模一样的女孩,他就明白了,叔叔为什么破不了案。

他也知道了,从此,他有了一生的牵挂。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说,蕙兰的心智与精神,在他看来,都有些混乱,她经不起更多的刺激了。

不认就不认吧。

那神秘的血缘关系深镌于骨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桑卫兰想。

不过在心里,他已经打算照顾这个妹妹一辈子了。

“小江,你醒了吗?”桑蕙兰温柔地叫了一声,“我们说说话吧!” 桑卫兰无奈地叹气。

当天夜里,柳迪有些知觉了,她不住地呻吟,微弱得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

若希儿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嘘寒问暖,喂水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凌晨时分,柳迪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床畔的若希儿,若希儿惊喜地俯下身,“小江,你醒了?” “我见过你,”柳迪打着冷战,恍惚地说,“我见过你,你穿着和服,站在一棵樱花树下,好漂亮……”

“小江!”若希儿百感交集,泪凝于睫,“你当然见过我,在樱花树下,还记得我们一起唱过的那首歌吗?” 柳迪发着高烧,不住地打着冷战,“对不起,若希儿,你忘了我吧……” 那是他的声音,她记得,她一百年都记得! 若希儿愣住了,泪水不知不觉已爬满了整个脸庞。

他说话算数,三天,他说过三天后见面,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小江,”她哭得说不出话来,“你爱过我吗?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一直都爱”,柳迪抖得厉害,上下两排牙齿磕得直响,话简直不像从她嘴里说出的,“但我不能,我没有资格爱你,忘了我吧——”柳迪突然将身子一挺,不再动了。

“来人,来人——”若希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桑卫兰慌忙赶来,将哭得几乎背过气的若希儿搂在怀里,“怎么啦?你怎么啦?”他紧张得脸都白了。

若希儿想说,她想对整个世界高喊——他爱我的,他一直都爱我!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抽噎着哭倒在桑卫兰的怀里。

折腾到第二天正午,若希儿实在是累坏了,沉沉睡去。

桑卫兰让小芃接替她。

小芃经过这许多事情,心里实在是恨极了柳迪。

到底年轻,喜怒都摆在脸上,柳迪高烧中的人,要了半日的水,才递来半盏凉的,人也没好气。

柳迪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她是个最心怯的人,怕人脸色,勉强笑道,“有劳姐姐了,我怎么一病,病到这个时候?”

小芃只道她装傻,冷笑道:“你这一病,病出来的故事可多了!” “怎么了?”柳迪又是懵,又是惊,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那可多了去了!夏老板瘸了,小芮受了伤!” “怎么会呢?”柳迪震惊不已。

“怎么会?”小芃再也忍不住,站直了,叉着腰数落起来,“你别在这里猴崽子敲锣——装腔作势了,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妹妹,一会儿装傻一会儿装病的,气死了周瑜,回头又给周瑜吊丧,猫哭耗子假慈悲,夏老板的腿是你砸的,小芮的脚是你拧的,要不是桑老板手快,你还要扒了人的裤子把人往楼下推呢,你还问,你还有脸问——”她越说越气,越说声越高,直把“谙园”里的人都惊动了。

桑卫兰赶来,喝止住她,“胡说什么?还不去熬药!” 小芃扭头走了,柳迪哭得话也说不出来,桑卫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郑涵随后赶来,立在门前望着她。

“郑涵,”柳迪抽噎着问,“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郑涵向她的方向望去,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别想多了,好好养病!”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喟叹。

当夜,月光白白的,照在柳迪的窗前。

其实月也不算大,光也不算亮,但因着映在雪上,平添了几分萧肃静谧之气。

柳迪望着望着,蓦然就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月也是这样白,这样亮,照在她们家的小院子里,院里的芭蕉、海棠、夹竹桃、白玉兰,还有地上的青石板,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隔壁人家蒸饭的香气,嗞啦啦水下油锅的响声——

她的母亲陈素斐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哥哥周寒江在灯下做功课,自己躲在衣柜后,拿着碎花布给布娃娃缝衣服,父亲周拂尘,醉醺醺地从门外走进来了……真的,真的,她怎么从没想起这些呢?好像已经从记忆中消失了。

窗外的霜雪,是十五年前流泻在小院中的月光。

柳迪似乎有好一阵子,忘了自己真正的家,忘了自己的父母,忘了哥哥小江长得什么样子,他其实是个小男孩,羞涩地,瘦弱地,站在门后,偶尔露出头来,微笑地看着她。

怎么?他不是在九岁那年,死于一场惨烈的谋杀吗? 柳迪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浑身上下,汗涔涔地。

窗外明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岁月。

第二天一早,“谙园”的人在楼下,发现了柳迪的尸体,死于坠楼,是自杀。

“咦?”前来验尸的医官疑惑地问,“她怎么像是被人用斧子砍死的?怎么头上这么长一条伤口?” 桑卫兰上前,果然是。

是那天柳寒江的头磕在石上,留下伤痕。

柳迪坠楼,又撞了一下,伤口迸开了。

可桑卫兰在那一瞬间感到悚然:是不是那一夜,十五年前,柳迪被他的父亲,早已一并砍死了? 那一年的雪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