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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就把荔枝花拷起来,要带走。荔枝花下身已经湿透了,全是血和尿,脸上、脖子全被烫伤,红肿不堪。眼睛一点也睁不开。警察就喝问,这把剪刀是你的吗?荔枝花点点头。警察又问,你捅人家了,你过来捅人家了?荔枝花说,他儿子强奸我女儿。两个警察说这刁民还耍赖嘛,于是拖着她,把她像死狗一样弄下楼。可荔枝花伤势太严重了,没有撑多远,就晕在警车上。警车只好带她去医院了。

第二天,来了两个警察,找到我,问我说,听说你怀孕了,是谈默的,他是强奸你的,还是你自愿的。我说,我们是自愿的,我喜欢他。

警察就让我写了一个说明,盖上手印。过了几天,他们又来了,说你妈妈已经同意调解了,她跟谈默妈妈的医药费互不赔偿,各自承担,你的手术费由谈家付,赶紧去医院吧。就这样,我跟着他们,到医院去做了人工流产。

每次歌厅的妈咪或者是我的姐妹们听到这里,都替我着急。说妈的个逼来的,这不是欺负人吗。我说没有啊,这怎么是欺负人呢,那的确是我自愿的啊,跟谈默没有关系啊。她们就不吭声了。你可能不理解,想想我们这些做K歌的女人,好像都有一段别人听起来极其头疼的感情经历。十个婊子九个必有破烂不堪的初恋,还有一个心智短路。有了那种初恋,九个跟一个就一样了,对这种男女之事变得很迟钝,觉得去牵挂去细究感情的事,很肉麻,很无聊。

姐妹中也会突然出现一个另类。她往往是这样一个女孩,穿着

一身名牌,却对这个世界特别是这个世界的人,以及人胡诌出来的什么道德观价值观,不屑一顾。她染着彩色的指甲,当我们在热泪汪汪地谈着自己伤心的情感往事时,她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然后用一种费解的眼神望着我们。

“你也说说吧。”

我们礼貌地邀请她,或者是出于礼貌,把一个属于倾力倾听中的控诉机会让给她。她会用涂成彩色指甲的那些手指,弹去一根细长的正在燃烧中的薄荷香烟,朝我们翻翻眼睛,悠悠地说:

“本小姐不像你们这么傻逼,第一次,十六岁吧,有个大姐问我,小美,第一次很值钱的,卖不卖?我问多少钱,她说五千。我以为听错了,可是,就是啊,五千,不是五百呀。我立即就说,卖。于是就卖了。那个付给我五千的傻逼,长什么样子我早忘记了,只记得他数钱的手肉乎乎的,一只金戒指又大又亮。男人是什么东西呀,有你们说的那么了不起吗?最好像我这样,看男人就看成是那双数钱的手。就这么着!”

我们目瞪口呆。她会重新点燃一支烟,自顾悠然地在那里吐烟圈。她在我们中的分量,在这一瞬间,变得沉甸甸的。她也许用不了多久,会成为我们这行姐妹里的偶像。真的,偶像。

在锦州做了大半年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在睡觉,睡着睡着就做了一个梦:突然听到人使劲拍打我的门,于是走到门后面从猫眼里往外看,见是一个人瘦得皮包骨,眼窝

又黑又深,脸上、胳膊上全是疮,向外流脓流血。我吓得魂飞魄散,在门后问你是谁。门外的人一发声,我就知道是谈默,可谈默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了呢?“我是谈默,我是你的谈默哥哥,安芬小妹,快开门。”是啊,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说哥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谈默在门外面说,有人追杀我,你给我的钱,我一个子儿也没舍得用,可是我被坏人盯上了,快救我。我赶紧开了门,门打开后,我吓得差点昏厥过去——谈默是没有下半身的,我出现在他面前的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就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他用双臂抱住我的脚,把血弄得到处都是。我一下子吓醒了,在床上簌簌发抖。抖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始有脑子琢磨这个可怕的梦。我想可能是想谈默想得太过了吧,可能是……对了,我那时正喜欢迈克尔·杰克逊,经常在歌厅放他的歌,那里面的扮相,不都是血腥诡异吗?我以为终于找到那个怪梦的由来啦。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梦在现实中是有说法的,它不是来自迈克尔·杰克逊,恰恰就是来自谈默。而那次梦中见到的“半个身子”的谈默,就成了我所谓的“第二次”见到谈默,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谈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