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4/5页)

“占星学就告诉我们了呀。白羊是战士的标识。跟哈里同一时间出生的人,他们普遍都是明面上一个模样,内心深处又是另一种模样。要是火星区间受到双子座影响的话,你看,双子又是相生相对的标识。”

“然后呢?”

“像那样的人本身就有完全相反的两面呗。从一个方面来讲,他可以是哈里・玛尔提诺,学者、哲学家、诗人,什么都是好的,但是换到黑暗的一面……”他耸了耸肩,“他就是个无情冷血的杀手。没错,他这个人的情绪简直少得奇怪。你说是吧,杰克?当然了,对于他四年来所做的工作来说,这些素质都是绝对有用的。你可以这么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的原因。”

卡特尔说:“为了让你不至于对哈里・玛尔提诺产生一个坏印象,我说两点,萨拉。他妈妈虽然是在美国出生的,却是德国裔的。哈里长大以后,跟他们一起在德累斯顿和海德堡生活过很长时间。他的外祖父在大学里教外科学,是个活跃的社会主义者,他是从自己家的公寓阳台坠楼而死的。一起恶心到极点的事故。”

“是两个盖世太保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把他推下去的。”门罗插嘴说道。

“还有一个犹太女孩,叫罗莎・伯恩施泰因。”

“是啦,”萨拉插话,“我刚刚还想说,怎么他生活中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也没提到他有没有结过婚。”

“罗莎・伯恩施泰因在牛津大学圣休斯学院读了一年书,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这个姑娘。那是一九三二年。从那个时候起,他在欧洲住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父母都已经没了。他父亲给他留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没有别的近亲。”

“那他跟罗莎难道一直没结婚吗?”

“没有。”门罗说道,然后又坦率地加了一句,“亲爱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太多了。罗莎的父母都是正统派犹太教信徒,女儿要嫁给异教徒这个事情让他们很不舒服。所以她跟哈里的关系——你可能会叫‘亲密关系’吧——持续了好多年。这两个人我都很熟。那段时间我本人也在牛津。”

“后来呢?”

这次是卡特尔回答了她。“她在社会主义地下组织中很活跃,一直在英国和德国间奔走,担任信差。一九三八年五月,她被逮捕并押到了柏林的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也就是盖世太保的总部。那儿地段不错,就是地方太可怕。她在那里受尽折磨,而且,根据我们的情报显示,她被处决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朝窗外的远方望。门罗说:“看起来你好像不大吃惊?对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来说,还真是挺少见的。”

她摇了摇脑袋。“我当护士已经两年了,生活中每天都遇到死亡。这样说的话,哈里・玛尔提诺应该是不怎么待见德国人喽?”

“不是不待见德国人,”卡特尔说,“是不喜欢纳粹。这是有区别的。”

“是的,我能理解。”

她再次凝神望着窗外,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有些烦躁。这都是因为这个哈里・玛尔提诺,这个她从没见过的男人。她满脑子都是他,挥之不去。

卡特尔说:“有件事我们没问到过。这个问题比较私人,你可别介意。不过你生活中有那个‘他’了吗?有没有人会想念你?”

“男人?”她放肆地大笑起来,“上帝啊,完全没有!在克伦威尔医院,我每天至少要工作十二个小时才下班。一个小时时间够洗个澡、吃顿饭,剩下的也就是倒下睡觉了。”她摇摇脑袋,“根本没时间找男人。我父亲在日本的监狱劳动营里,我在苏塞克斯郡有个姑妈,是我父亲的姐姐。就这么多了。完全不会有谁想念我。我听候你们的差遣,先生们。”

她的这番话显得有些故作勇敢,但又给人一种镇静、老练的错觉。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种异乎寻常的感人的力量。

门罗觉得有些不自在,这对他来说可是很不寻常。“这很重要,相信我。”他探出身子,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不重要的问题我们不会问的。”

她点点头。“我明白,准将,我懂。”她转过身去,又盯着窗户外面一幕幕流逝的景象发呆,她在想玛尔提诺。

他醒来时,感到右眼深处一阵钝痛,嘴里一股恶臭。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他换上一套旧运动服,拿了条毛巾,出了前门朝大海跑去。

他脱得精光,跑到浅水处,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今天早上的天气不怎么样。天空像山岩一样灰,风中还掺杂着雨。可就在霎时间,他感觉到自己正处在一个不寻常的时刻。海与天似乎连接成一体。他奋力踩开海浪向前游的时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无所谓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现在这一刻真实存在。他转身的时候,一只银鸥从他头顶飞掠而过。开始下雨了。

一个声音高喊:“过得不错啊,哈里?”

玛尔提诺朝岸边扭过头去,发现门罗站在那里。门罗穿着旧粗花呢大衣,戴着一顶磨旧的礼帽,手里撑着雨伞。“我的上帝啊,”他说,“不会真是你吧,道格?”

“就是我啊,哈里。快上来,到你屋里去。我给你介绍个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穿过海滩走了。玛尔提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格・门罗肯定不是出于礼节来拜访,这点毫无疑问,否则,他根本不会大老远从伦敦跑过来。一阵激动涌过他全身。他趟着水走上来,兴冲冲地擦了擦身子便套上运动服,穿过沙滩跑上了陡崖。杰克・卡特尔正站在门廊上对着雨抽烟。

“什么?你也来了,杰克?”玛尔提诺发自内心地漾起一阵微笑,拉过他的手,“那个老王八蛋让我回去工作啦?”

“算是吧,”卡特尔犹豫了一下,说,“哈里,我觉得你已经做得足够多的了。”

“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足够多’,杰克,除非钉上我的棺材盖儿把我埋地底下去。”玛尔提诺走过卡特尔,进了屋子。

门罗坐在壁炉旁,正在读他在小桌上找到的记事本。“还在写歪诗哪?”

“从来没断过。”玛尔提诺从他手里拿过记事本,撕掉最上面的一页揉成一个球,扔进了壁炉。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萨拉・德雷顿。

“我正给大家泡茶呢,应该没关系吧。你好,玛尔提诺上校,我是萨拉・德雷顿。”

她怕自己的手会抖得太过厉害,因此没有伸出手去。她意识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喉咙发干,心里也因为激动而一阵翻涌。Coup de foudre,这是法国人起的名字:“一见钟情”。这是爱情中最美妙的一种。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