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第4/6页)
S的妹妹究竟在不在?我就要见到她了吗?她看到我带来的椅脚,会有什么反应?毕竟那是S的遗书,写给妹妹的遗书。
我隔着背包确认那封遗书的触戚,边按下门柱上的对讲机,约十五秒后,传出一名中年女子的话声:
“请问是哪位?”
“抱歉突然打扰。那个……我是来送这东西到府上的。”
我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姑且先这么说。没想到,女子回答门没锁,要我进去。于是,我依言踩上踏石,走向气派的正面玄关。快抵达时,镶着方形毛玻璃的门由内侧打开。露面的微胖女子穿着朴素的夏威夷式灰色长洋装,只不过腰际绑着白围裙。她一见到我便瞇起眼,似乎很惊讶,还单手拿着一个小小的物品。那是印章吗?看样子,她误以为我是宅配员之类的。
我报出S的名字,含糊地表明来意:其实我是碰巧发现疑似S留下的文句,觉得送还比较好。不料,女子丰腴的脸颊微微抽搐,从下到上打量我全身。她的眼皮特别厚,像是眼睛上挂着两个欧式蛋卷。她缓缓眨眼,终于出声。
“能请你稍等一下吗?我是在这里帮忙的,无法做主。”
最后,她再次打量我全身便返回走廊深处,没发出半点脚步声。某房间的拉门开了又关。由门缝窥见的屋内景象,该说是意外吗,感觉没怎么收拾。传单、车钥匙、除草剂的箱子等散乱在鞋柜上,走廊一头堆着旧报纸,地上随意放着写有营造商名称的工具箱。--营造商。
此时,刚才的女子现身。
“请你回去。”
我不由得“咦”一声,直盯着对方。
“主人吩咐这种事情一概婉拒。”
“这种事情?”
“就是采访什么的,总之,凡是关于那件案子的全部谢绝。”
看来他们完全误会了。这帮佣的女子究竟是如何传达的?我不禁心生焦躁,但仍慎重回答:
“我要转交S先生的留言,是府上千金的哥哥在牢里写下的留言,我碰巧发现……”
对方打断我的话:
“主人交代,不管有任何理由,都请你回去。”
既然来到这里,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为什么?请再转达一次,我是从东京来的。我偶然在矫正机构产品上、平常从外表看不到的地方,找到S先生用雕刻刀刻的留言。由于是写给他妹妹的,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含意。不过,我想她本人或许看得懂,才……”
令人惊讶的是,我还没讲完,她就抓着门把拉上。我双手攀住要关起的门,女子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自以为是电视屏幕里的名侦探的我,因剧情不断脱稿而不知所措,只顾着不停重复:
“就在这里,我带来那份留言,请S先生的妹妹……”
“不可能的。”
女子以宣告终极闭门羹般的语气说:
“反正……她也看不懂。”
然后门就猛地关上。我在手指差点被夹到的前一秒放开,一股气流撞上鼻尖,内侧传来上锁声。
我只能呆立在门前。我特地跑到这里,还把神秘留言送上门,怎么会这样?
我慢吞吞地右转,踩着一路铺到大门的踏石前进。途中,身后响起奇妙的声音,像同时发出“呜”和“啊”般,拖得很长。那是个女声。回过头,只见一楼走廊的窗帘微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女子面孔。眨眼间,女子九十度转身,那张脸消失在帘缝中,她所坐的轮椅也随之消失,接着便出现推轮椅的年长女子背影,但我还没会意,一切已恢复平静。
那就是S的妹妹、四十三年前惨案的生还者?刚才的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的吗?
我下定决心,不查明案情真相绝不回去。
没问题,我有办法,还有另一个该造访的地方。最先发现S家异状的那个泥水匠,据说是经常出入□□家的营造商继承人。而我刚才瞥见工具箱上的商号,若是同一间,只要循址找去,或许就能见到他。
我步出大门,按下手机的重拨键,请出租车行重新派车。等待之际,夜幕急速迫近,抹去四周的景色。背后的门灯点亮。我突然兴起,在灯下取出背包里的椅脚,再次检视断面。我不断变换角度,观察得非常仔细。看着看着,蓦地发现一件事。
“原来……不是『大』?”
(四)
小营造商店门前的水泥地,有个身穿肮脏工作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在扫地,神情郁郁寡欢。我一走近,他便停下手望着我。我先为突然造访表达歉意,而后问道:
“老板在吗?”
数秒之间,对方瞇起眼,半开的嘴里呼出一口无力的气息。
“没什么老板不老板的……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听见这句话,我的心狂跳不已。命案的第一发现者,小营造商的继承人,当时年近三十的泥水匠。
“我刚刚到□□家打扰过,看见写着贵宝号的工具箱放在玄关。”
“噢,今明两天,我要去那边修门框。”
老先生一副“这有什么不对”的神情,直视着我。他的个子虽小,但半白的眉毛很粗,鼻子也很挺,年轻时想必相当英俊。
“那户人家以前就是您的顾客吗?”
“是啊,从上一代便十分关照我们。”
“四十三年前也是吗?”
老先生并未回答,反倒满脸紧绷,眼神也变得像在看厨余一样。他的态度让我一惊,肋骨内侧的心脏猛震了下。
“莫非您就是……”
“年轻人,虽然不晓得你是谁,”老先生语调平板地打断我,“但我什么都不会透露的。”
老先生再次低头扫起地。果然不出所料,显然我乱枪打鸟,好死不死正中红心。尽管有些难以置信,但似乎没错。他就是四十三年前惨案的第一发现者,打破起居室窗户制止S自杀的人。
“有件东西想请您看一下。”
要是像刚才那样吃闭门羹可就没戏唱,因此我开门见山,从背包里取出椅脚。我激动得呼吸急促,指尖微微发抖。
“这是S先生服刑时刻下的留言,今天早上我碰巧发现的。”
老先生以惊人的速度回头,略略垂下目光盯着椅脚。我递出椅脚,老先生一手接过,紧抿着嘴注视断面。读至某处,他瞬间嘶地一声,短短抽了口气。但他像是不愿被我发现,刻意清痰般咳几声。
“父为……尸……母为……大。”
好一会儿,老先生瞪也似地注视着那些文句将近三十秒,不,大概有一分钟。他喉咙深处隐约传出羽虫振翅般的呼吸声,最后不耐烦地吐出鼻息,带着不解的神情把椅脚推给我。
“只是随便乱涂鸦。”
然而,我没接下。
“那个字不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