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0页)

陈家鹄指指名片,“还用我说吗?这张片子就已经说明一切。你看,改头换面,埋名隐姓,秘而不宣,疑神疑鬼。”指了指毛玻璃外面老孙模糊的身影,又说,“他此刻的模样就是您这种部门的特点,人无面目,只有模糊的影子。也许您并不叫陆从骏,是吧?”

陆所长爽朗而笑,“这都是为了安全的需要。”

陈家鹄道:“换句话说,也就是您的工作缺乏安全感。”

“所以您害怕来?”

“不是怕,而是不感兴趣。对不起,我难以从命,要先走一步了。”

“不妨三思。”

“已经三思了。”

陈家鹄起身往外走,陆所长也不再强留,“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先生执意要走,我祝先生一路走好。”拉开门,喊老孙,“送陈先生回家。”

陈家鹄对老孙说:“谢谢,不需要。”

陆从骏说:“他听我的。”

老孙打一个手势,“陈先生,请。”

陈家鹄不从,扬长而去。老孙追出去,陈家鹄回身挡住他,“听我的,留步,我的脚走遍了世界各地,还走不回家吗?所长阁下,强扭的瓜不甜,喊他回去吧。”

陆从骏这才把老孙唤了回去。老孙回头看所长喜滋滋的样子,拉上门,不禁发问:“所长,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一开始就跟他兜了底牌?”陆所长仰头望着天花板问:“我跟他说我们工作上的事啦?”

“你不是说……你是情报处处长……”

“情报处处长多着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

“不知道。”

“那我问你,如果他今天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你会怎么想?”

“你一定就要他了呗。”

“哼,没长脑袋!如果他今天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我才不要他呢!”

老孙沉思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在试探他……”

是的,陆从骏在试探他,这就是他昨晚失眠获得的“灵感”。可以想象,如果陈家鹄是日本间谍,你让他来军方搞情报工作他一定高兴坏了。现在好了,他断然拒绝,至少说明他是清白的,可以任用。

老孙说:“可他不愿意来啊。”

所长说:“只有我们不要的人,没有我们要不来的人。”想了想又说,“再看几天吧。倒不是看他,关键是他身边的女人,你叫三号院给我们好好查查她的情况,不要又是一个川岛芳子哦。”

老孙点头称是。

陈家鹄和客人不欢而散,惠子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开始相谈甚欢,但潜伏着不欢而散的危机。萨根是带着秘密的使命来的,有些话不便当着陈家鹄的家人说,便约惠子出去走走。天气晴朗,空气热腾腾的,山上吹下来的风倒是略有凉意。两人出门后自然往山上走去,边走边说。

“萨根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两年前。可以这么说,你什么时候别了父母,去了美国,我就什么时候离开了美国,来了中国,这个战火连天的地方。”

“您在使馆做什么工作?”

“做这个。”萨根做了个发报的手势。

“发电报?”

“也抄报,”萨根解释道,“报务员,属于使馆里的蓝领,干活的,身上只有秘密,没有权力。正因为身上有秘密,你要替我保密哦。”

“不会的,在这里我想泄密都找不到人。”

“是啊,你这叫背井离乡啊。”萨根深情地看着惠子,“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去年,就在这场战争爆发前,我曾去过日本,见了你父亲,大概知道了一些你的情况。可我还是想不到,你都长得这么高了,这么漂亮了。我们该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是啊,十年了,我能不长高嘛。”

“该,应该,女大多变,你现在完全是大姑娘了。”

“什么大姑娘?我都结婚了。”

“你们结婚了?”萨根止步不前,浑身都是惊讶。

“干吗这么吃惊?”惠子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是很吃惊,”萨根走近一步,看着惠子说,“你父亲还叫我来劝劝你呢。”

“劝我离开他?”

“是的。”

惠子咯咯地笑,一边继续往山上走,“那迟了,我们就怕有人拆散我们,包括他的父母也不想要我这个儿媳妇呢。所以,我们在回国前举行了婚礼,用我先生的话说,这叫先斩后奏。”

萨根跟着她往前走,“你很喜欢他是吗?”

“当然。他很优秀的,是你们耶鲁大学的高才生,你们国家好多单位都想留用他呢。”

“那你们怎么回来了?”

惠子叹口气说:“是这场战争把他叫回来的,该死的战争。”顿了顿又说,“他觉得他的国家正在遭受灾难,他的父母亲年纪也大了,需要他照顾,他不回来心里过不去。”

“难道你不知道战争的双方是谁?”

“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才悄悄结婚,就怕双方父母不同意。”

“你父母至今都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

“我没跟他们说,但他们应该知道吧。”惠子侧目看了看萨根说,“我跟我哥哥说了一下,他在上海。”

“你哥在上海?”

“是。”

“他还在军队工作吗?”

“没有了,”惠子肯定地说,“他离开军队了,要不我才不会跟他说,他讨厌我们国家发动了这场战争,和我一样。”

“嗯,”萨根沉吟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当老板,做生意。”

“什么生意?”

“开药店。”惠子不乏欣慰地说,“有人在杀人,他在救人,我哥皈依佛陀了。”

萨根哦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地回头看了看,狭长的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不在人间。此时他们已经上了山,视野开阔起来,明晃晃的阳光下,远处的一片坟地,反射出一些凌乱的光点,不知是什么。

“你跟你哥见过面吗?”萨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了看惠子问。

“没有。”惠子说,“我们没到上海,是从武汉过来的。”

“他知道你到重庆了吗?”

“应该知道的,我在香港给他发过电报,但在这儿没法联系,电报和信都不行,断邮了。”

前方的路边出现了一棵树冠庞大的小叶榕树,铺出一地林荫,树下有一张石桌子,还有四个石墩子。“累了吧?”萨根拂了拂石墩子上的尘土,让惠子坐下,自己却站在旁边,莫名地叹气。

“怎么了?”惠子抬头问他。

萨根摇了摇头,“我很遗憾你爱上了一个中国人。”

惠子撅着嘴说:“中国人怎么了?”

萨根耸耸肩,怪怪地笑道:“是啊,中国人很好,勤劳、善良,但同时也愚昧、懦弱。在国际上,中国人除了享有‘东亚病夫’的‘美誉’之外,还专门充当别的国家的看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