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彻姆教授的女儿(第4/6页)

他正在播放一组有关群栖性黄蜂的幻灯片,不急不慢地给学生讲解,事实上也像是讲给自己听。很久以前他就放弃了燃起学生学习热情的念头,此刻他看着自己拍的图片,感到十分满意。

台下传来一声咳嗽声,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疑惑地四处张望,心想是不是系主任没打声招呼就偷偷溜了进来。有人举起了手。莱纳德眉梢一抬,才发现每个学生都定睛看他。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生怕说错了什么。

“怎么了?”

“老师,我在想,您对群栖性黄蜂和独栖性黄蜂进化的个人见解是什么?我昨晚研究了一下,而且——”

“什么?”莱纳德问。“我的意思是,你继续说。你在研究……?”

“嗯,老师,我已经看完教材了,这阵子在看您给我们的扩展书单——老师,您还好吗?”

莱纳德跌坐在椅子上。他把眼镜推到鼻梁顶端,透过镜片看学生。“我想我没事。请继续。”

“关于群栖性黄蜂出现时间的推算,我觉得不太可信。您看,文献上就不支持。”

莱纳德笑逐颜开,一下子站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他说,张开双臂,“有人能发表一下观点吗?”整个教室的学生都举起了手。

下课后,杰西卡来到教室,他还在跟一小部分留下来的学生讨论。杰西卡不耐烦地跺脚,他只能把大家赶出去,安抚她的情绪。

“老爸,我赶时间,有要紧事。”最后一个学生也走了,她说。

“别担心,宝贝儿,可以走了。”他把电脑包的背带绕过头,拿起公文包,挽起女儿的手臂离开教室。

“我今天过得不错,杰西卡,你绝对不会相信。”

她翻了个白眼。“好的,老爸,好的。现在可以快点吗?”

一路上,莱纳德都跟着收音机哼歌,而杰西卡一直用手指敲打仪表板。莱纳德刚踩刹车,她已经从车里飞奔出去,门都没关上就跑进房子。莱纳德跟上,关上门,把公文包放在门厅。看见杰西卡从书房出来时他吓了一跳。

“杰西卡?我以为你……?”他抬头看向楼梯。

“你以为我什么?好了,别在意了。我想拿点你的书看,关于统计分析的,可以吗?我在考虑要不要转专业,今天我跟数学系的系主任提过,他说还不晚,只要我补得上上学期的课业就行。你觉得呢?”

“我觉得——?”莱纳德紧紧抓住大厅衣帽架。

“噢,老实说,老爸,挺住。我读完这些,以后再跟你聊。”她一次蹬两级,就这样跑上了楼梯。

莱纳德眨了眨眼,然后走进厨房给自己沏茶。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莱纳德的课从由始至终的独白,变成激烈踊跃的讨论。他跟学生不仅深入地讨论了自己的学科及其相关的领域,有时甚至说到哲学的话题上。杰西卡吃早餐时开始埋头于有关生物系统量化模型的书,还有其他复杂的文章。莱纳德对她以及其他学生身上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

变的并不只是学生。教授纷纷开始各种新颖的研究,晚上留下加班,实验室和办公室总是灯火通明。他们开办了俱乐部和社团,组织实地考察和夜间课外学习班,很多同学都踊跃参加。这所曾经每年都苦于招生人数和资金短缺的三流大学,现在俨然成了一个学习的蜂房。

***

不久,莱纳德心里开始不踏实,因为这个神奇的变化实在美好得不太真实。

要让莱纳德来评价,杰西卡绝对不属于健谈的类型,起码对象不是他——她对别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某天早上,他突然发现她似乎完全不跟他讲话了。这几天,她吃早餐和读书的时候都一言不发,该出发上学就默然离开饭桌,到了大学停车场也是一句再见都不说就走远了,晚上就只待在自己的房间。

“杰西卡,”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他说,“你在看什么?很有意思吗?”书挡住了她的脸,他只能对着书的背面问。“杰西卡。”莱纳德伸手过去把书拉下来。女儿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好像完全不认识他。“杰西卡。”他轻声叫她。

但她捧起书,继续吃早餐。

莱纳德发现,不止女儿一个,大学里也出现了类似的变化。像以前一样,课堂上的提问没人回答,但学生并不是在看电脑、玩手机,而是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全都盯着莱纳德,让他惊慌失措。

一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工作,突然门铃响了。他听到下楼梯沉重的脚步声,知道杰西卡去应门了,但他还是走去门厅,看看是谁。只见杰西卡和高瘦的莱恩很快就走上楼去——就是几周前她跑回家要见的那家伙。

莱纳德回到书房,但心神不定,实在太在意,就去了杰西卡的房间。他大力敲了几次门都没应答,于是试了试门把手。门没锁,他从门缝往里看。

“你们俩想不想喝杯——”杰西卡和这个年轻人完全赤身露体,正在床上发生性行为,这个画面让莱纳德不由得抓住门框。两个人机械地扭头看他,面无表情,仍不忘有节奏地抽动身体。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倒在栏杆上。他靠在上面,用手盖住双眼,连连摇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他自言自语地下楼,不停摇着头,最后走进书房关上门。

第二天早上,杰西卡没按时下来吃早餐,莱纳德也没上楼叫她,生怕看到她憎恶的眼神。直到离上学没剩多少时间,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但一直没人应答,于是他打开了门。

杰西卡向右侧躺着,背向他,头发铺展在枕头上。他走进房间,轻轻地摇了一下她肩膀。但无论是对他的触碰还是叫喊,她都没有反应。就算用力摇她,她的身体也只是随之无力地晃动。他把她翻过来,让她平躺在床上。

“杰西卡。”他感觉到她有呼吸。然后从被窝里拉出女儿的手臂,卷起睡衣的袖子,检查上面有没有吸毒留下的针孔。虽然莱纳德不知道针孔长什么样,但如果有的话,自己肯定能看得出,可是她手臂上什么都没有。“杰西卡,求求你,醒过来,快醒过来。”

他站起来,拿起手机拨了私人医生门诊的号码,但号码占线。他又打了几次,听到的都是忙音。然后他看了一下时间,才发现门诊没那么早开门。

于是他拨打了紧急服务热线。线路繁忙。他挂了电话又打一次。打了再挂,挂了再打。杰西卡还是一动不动。他又打了一次想叫救护车,挂了再打了一次。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在杰西卡房间找到了她的手机,但用她的手机打也是一样。他下楼用书房的座机,电话还是占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