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拥有星星(第2/4页)

我把包放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再次确认地址,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变化。我透过挡着入口的破烂木板缝隙往里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表上显示11:50。我暗自发笑。自己一如既往地来早了,毫无疑问他们两人会照例迟到。

故意踏响的快速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从阴影处传来。看见眼前一个黑衣打扮的高挑身影,我心跳加速。为什么要那么愚蠢拒绝司机的好意?我打开包,拿出里面沉重坚硬的样机。男人愈发接近,围巾遮住了下半脸。

“你是想给我戴上那东西吗?”

我笑出了声,心跳得更快了。“约翰。”

围巾上那双灰色的眼眸亲切温柔地笑着看我。我的朋友脱下围巾和帽子,露出那张熟悉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面布满皱纹,带着一副饱经风霜的神情。头发已不多,但都变白了。

“几乎认不出这地方了。”我说。

“确实。”他指向挡着我们约定地方入口的木板条。“不过很快也要拆掉了。”

老朋友从外套里抽出一根伸缩拐杖,轻轻甩开,将它插进木板中间。他前后抽动拐杖,松开门框上的钉子。不用几分钟,入口就打开了。

“入口就这样吧,不过要去哪里弄点光呢?”

“交给我就好了。”我按了一下手上物体的开关,不一会儿,蓝色的光亮了起来。

“就它了。是你的发明吗,埃莉诺?”

我点点头。“运动充电。我整天都带在身上,电应该充满了。”

“了不起。”他指着通道口。“进去吧。”

通向地下室的狭窄楼梯间里挂满了蜘蛛网,我们一路往下走,身上沾的都是。地上满是蜘蛛网、灰尘、老鼠粪和褪色的碎纸片。一看到我身前的蓝光,住在这里的小生物都东窜西逃。但俱乐部曾经人声鼎沸时的小桌椅还放在那里。

“既熟悉又陌生。”我说。约翰点点头。过去的影像在我眼前走马灯般地播放。当时大家是多么年轻率真、热情奔放,有些还很放荡不羁。我看见曾经的我们,总是坐在角落里那张桌子旁,激烈地讨论哲学、道德、科学和超自然现象——那些是我们各自沉迷的话题——自不必说,还有别的我早已忘却的话题。时间匆匆晃过五十年,眼前只剩黑暗一片。

“这边。”我高高举起灯,两人绕过生锈的桌椅,跨过地上的桌脚椅腿。

“对,就是这里。我现在记起来了。”约翰说。

我们擦掉两张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来。

“五十年了,约翰。但我们还记得,你我都记得。你觉得玛格丽特会记得吗?”我问。

“我当然希望她也记得。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被异国教派包围的生活怎么样。”约翰回答。“你还有存底吗?”

“天啊,当然没有,都那么久了。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还拿着吧?”

约翰从外套里取出一个细细的小圆柱体,用拇指顶开了盖子,伸进一根手指,抽出一张泛黄的折角纸片。他摊开纸卷,把它凑近光线。蓝色的灯光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容,他读道:“以下签名者,庄严宣誓,违者格杀勿论——”

“哈哈,”我不禁笑了,“我们那时候真爱演。”

“我记得是你要加那段话的吧。”

“肯定不是,”我说着,咯咯地笑起来,“不过,也许吧,我也说不准。我记不起来谁负责行刑了。”

“……尽己所能,致力于无限延长人类的寿命。凭借各自在自然、机械和精神领域所学,我们计划让人类远离痛苦和死亡。”约翰的表情变得严肃,我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我们当年多么有雄心壮志,多么年轻气盛。

“我们立誓去实现这个崇高的目标,”约翰继续读下去,“放弃所有个人成就和其他世俗的思虑,直至五十年后,或者直至我们生命结束之时。我们也在此起誓,从今日起五十年后,天遂人愿,于同日同时同地再次聚首,回顾大家毕生的努力,评选出成就最高的人。”他把纸递给我看。文末的落款是三个花体签名和日期。

“我们深信自己无所不能。那时候,我们就像天上的繁星。少年老成,才华横溢。”我感叹道。

“不是我们,你才是。”约翰纠正。

“你太谦虚了。”

约翰卷起那张纸,把它放回圆柱体内。

“我们上次坐在这里到现在,真的已经过了五十年吗,约翰?我感觉只是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整个人生。”

“我也有同感。不过,时间的流逝是不容置疑的。”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

“老实跟你说,我简直一败涂地。”我叹了一口气。“我花了数不胜数的时间想制造一个代替人脑的自动机器,但是最后一无所成。”

“埃莉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太好了。”我说道。我们都站了起来。

配有黑色流苏的小靴子在蓝光下微微发光。那个人正迟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是你们吗,我的朋友?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约翰和我相视而笑。

“我们都在这里,玛格丽特。下面更亮。”约翰大声喊。

一位披着连帽斗篷的女性出现在楼梯的底部。

“让我好好看看你们。”她说。

“玛格丽特,”我叫起来,“太高兴了。快过来坐下。”我开心得拍起了手。“我们都坚守了承诺,真是太好了。”

“埃莉诺,约翰,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玛格丽特一边说一边绕过古老的桌椅。她走进我们桌子旁边的光圈中,顿了顿,才摘下兜帽。

约翰和我都倒吸了一口气。我们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只有20来岁,皮肤光滑无瑕,头发乌黑发亮。显然,玛格丽特五十年来一点都没有变老,仿佛从我脖子上的吊坠照片里直接走出来一样。约翰首先发话:“怎么……怎么可能?”

玛格丽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解释道:“请不要惊慌,我最亲爱的约翰和埃莉诺。”

我们都坐了下来。我虽然忍不住往前靠、盯着她的脸庞看,但还是忍住没去触摸她,说服自己她是真的。

“我很抱歉吓到了你们,请原谅我。”

“玛格丽特,”我说,“太难以置信了。但是——你做到了,你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

“埃莉诺,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呢?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奥秘的?从佛教徒身上?还是印度教教徒?别卖关子了,玛格丽特,都告诉我们吧。”我催促着。约翰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