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3/5页)

“是的。”斯特莱克说。

范克特扬起双眉,专注地打量着斯特莱克,似乎他是展柜里的一件古玩珍品。

“这么说,你没有因为查德拒绝诺斯的书而跟他翻脸?”斯特莱克问,又回到关键问题上。

短暂的停顿之后,范克特说:

“怎么说呢,没错,我当时确实对他有意见。至于丹为什么改变主意,不肯出那本书了,只有丹自己能告诉你,但我认为是因为当时乔的状况传得沸沸扬扬,激起英国中产阶级对他准备出版的那本冥顽不化的书的反感,丹以前不知道乔已是晚期艾滋病,一下子惊慌失措。他可不想跟澡堂子和艾滋病扯上关系,就对乔说不想要那本书了。那真是一种极为怯懦的做法,我和欧文——”

他又停顿一下。范克特已经多久没有把自己和奎因归为一个阵营了?

“我和欧文认为就是这件事要了乔的命。乔当时连笔都握不住,眼睛全瞎了,但还是拼命挣扎着想在死前把书写完。我们觉得这是支撑他活着的唯一动力。后来收到查德的信,说要解除合同,乔放下手中的笔,不到四十八小时后就撒手人寰。”

“跟你第一任妻子的情况差不多。”斯特莱克说。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范克特一口否定。

“为什么?”

“乔那本书远远好得多。”

又是停顿,这次时间更长。

“这是从纯文学的视角看问题,”范克特说,“当然啦,也可以从其他角度来看。”

他喝完杯里的红酒,举起一只手,向侍者示意再要一杯。他们旁边的那位演员几乎连一口气都没喘,还在说个不停。

“……说:‘说真的,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把我自己那该死的胳膊锯掉?’”

“那段时间对你来说肯定很难。”斯特莱克说。

“是啊,”范克特烦躁地说,“是啊,我想可以说是‘很难’。”

“你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和一个妻子,就在短短——怎么说呢——短短几个月内?”

“短短几个月,是的。”

“那段时间你一直在写作?”

“是的,”范克特说,发出一声恼怒的、屈尊俯就的轻笑,“我那段时间一直没有停笔。写作是我的职业。如果你遇到一些私人困难,会有人问你是否还会留在军队吗?”

“恐怕不会,”斯特莱克并无怨恨地说,“你当时写了什么?”

“那些都没出版过。我放弃自己手上的作品,替乔把那本书完成。”

侍者把第二杯酒放在范克特面前,转身离开。

“诺斯的那本书需要做很多加工吗?”

“几乎不需要,”范克特说,“他是一位出色的作家。我调整几处粗糙的地方,对结尾稍加润色。他留下笔记,交代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我把书拿给杰瑞·瓦德格拉夫,他当时在罗珀工作。”

斯特莱克想起查德说过,范克特跟瓦德格拉夫妻子的关系过于密切,便决定谨慎行事。

“在那之前你跟瓦德格拉夫合作过吗?”

“我从未因为自己的作品跟他合作过,但我知道他是个有才华而且很出名的编辑,而且我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乔。我们共同编辑出版了《朝着路标》。”

“他做得相当出色,是不是?”

范克特的坏脾气一闪而过。他似乎对斯特莱克的提问方式颇感兴趣。

“是的,”他说,喝了一口红酒,“非常出色。”

“你现在转到罗珀·查德,却又不愿跟他一起合作了?”

“也不能这么说,”范克特说,脸上仍带着笑容,“他最近太贪杯了。”

“你认为奎因为什么把瓦德格拉夫写进《家蚕》?”

“我怎么可能知道?”

“瓦德格拉夫似乎一直对奎因很不错。很难理解为什么奎因觉得需要对他进行攻击。”

“是吗?”范克特问,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斯特莱克。

“跟我谈过话的每个人,似乎对《家蚕》里切刀这个人物都有不同的看法。”

“是吗?”

“大多数人似乎都对奎因竟然诋毁瓦德格拉夫感到愤怒。他们不明白瓦德格拉夫做了什么,到头来遭此报应。丹尼尔·查德认为,从切刀这个人物可以看出奎因有个合作者。”斯特莱克说。

“他认为究竟谁会跟奎因合作写出《家蚕》呢?”范克特短促地笑了一声说。

“他倒是有一些想法。”斯特莱克说,“另一方面,瓦德格拉夫认为切刀实际上是对你的诋毁。”

“但我是虚荣狂啊,”范克特笑着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为什么瓦德格拉夫会认为切刀是你?”

“你需要去问杰瑞·瓦德格拉夫,”范克特仍然面带笑容地说,“但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斯特莱克,你似乎认为自己心里有数。我告诉你吧:奎因真是大错特错了——他其实应该知道的。”

谈话陷入僵局。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能把塔尔加斯路的房子卖掉?”

“很难找到符合乔的遗嘱条件的买者。那是乔的一种不切实际的姿态。他是个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者。”

“我把我对所有这一切的感受——他的馈赠,这份负担,还有他令人心酸的遗嘱——都写进了《空心房子》里,”范克特说,很像一位演讲者在推荐补充读物,“欧文也表达了他的看法——差强人意——在那本《巴尔扎克兄弟》里。”

“《巴尔扎克兄弟》说的就是塔尔加斯路的那座房子,是吗?”斯特莱克问,他读了五十页,并未得到这样的印象。

“书中故事就发生在那里。实际上是说我们的关系,我们三个人,”范克特说,“死去的乔躺在墙角,我和欧文努力追随他的步伐,参悟他死亡的意义。就在那间画室里,我想——根据我读到的报道——你就是在那里发现奎因尸体的吧?”

斯特莱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做着笔记。

“评论家哈维·博德称《巴尔扎克兄弟》‘糟糕得令人心生畏惧、瞠目结舌、括约肌抽搐’。”

“我只记得有许多摆弄睾丸的描写。”斯特莱克说,范克特突然发出一声自然流露的、小姑娘般的窃笑。

“你读过,是吗?哦,没错,欧文对自己的睾丸很着迷。”

旁边的演员终于停下来喘口气。范克特的话在暂时的静默中传得很远。演员和跟他一起吃饭的两个同伴吃惊地盯着范克特,范克特则用他阴鸷的笑容回敬他们,令斯特莱克看了忍不住发笑。那三个人赶紧又开始说话。

“他有一个十分固执的想法,”范克特重新转向斯特莱克,“毕加索式的,你知道的,认为他的睾丸是创造力的源泉。他的生活和作品都沉迷于大男子主义、男性气质和男性生殖力。可能有人会说,对于一个喜欢被捆绑、被控制的男人来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执念,但我认为是自然的结果……是奎因性自我的阴阳两面。你肯定注意到了他在书里起的那些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