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4/5页)

“血管和静脉瘤。”斯特莱克说,他又发现范克特微微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斯特莱克这般模样的人居然也看书,并留意书中的内容。

“血管——奎因——是把精子从睾丸输送到阴茎的导管——是健康、强壮、有创造性的力量。静脉瘤——是睾丸内扩张后的静脉,令人痛苦,有时会导致不育。奎因以他特有的粗鲁方式,影射我在乔死后不久感染了腮腺炎,实际上我病得很重,连乔的葬礼都没去参加,但他同时也影射了——正如你已经指出的——我当时是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写作。”

“你们那时候还是朋友吗?”斯特莱克问道。

“他开始写那本书时,我们——从理论上来说——还是朋友,”范克特说,咧嘴狞笑了一下,“但作家属于一个野蛮的品种,斯特莱克先生。如果你想得到终生不渝的友谊和无私的情意,就去参军,学会杀戮。如果你希望一辈子跟那些对你的失败幸灾乐祸的同行组成临时联盟,就写小说吧。”

斯特莱克笑了。范克特带着一种超然的愉悦说:

“在《巴尔扎克兄弟》获得的书评里,有几篇是我读到的最糟糕的书评。”

“你写书评了吗?”

“没有。”范克特说。

“你就在那个时候娶了你的第一任妻子?”斯特莱克问。

“是的。”范克特说。他表情的快速变化,就像动物身体被苍蝇叮了一下时的抖动。

“我只是想理清事情发生的顺序——诺斯死后不久,你就失去了你妻子?”

“死亡的委婉说法真有意思,不是吗?”范克特轻快地说,“我没有‘失去’她。恰恰相反,我在黑暗中被她绊倒,她死在我们的厨房,脑袋扎在炉子里。”

“真是抱歉。”斯特莱克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

“唉,是啊……”

范克特又要了一杯酒。斯特莱克看出谈话到一个微妙的阶段,要么会有大量的信息流出来,要么什么都不会有。

“你有没有跟奎因谈过造成你妻子自杀的那篇恶搞的仿作?”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自从埃丽死后,我再没有跟奎因说过任何话,”范克特平静地说,“所以,没有谈过。”

“不过你确定是他写的,对吗?”

“毫无疑问。奎因就像许多肚里没多少货的作家一样,非常擅长模仿别人的作品。我记得他恶搞过乔的一些东西,确实非常滑稽。当然啦,他并不打算公开讽刺乔,他跟在我们俩身边混,捞到了太多的好处。”

“有人承认在那篇仿作发表前看见过它吗?”

“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考虑到仿作带来的后果,谁要敢这么说倒真令人惊讶,不是吗?利兹·塔塞尔当着我的面否认欧文把仿作拿给她看过,可是我从小道消息得知利兹读到过发表前的仿作。我相信利兹怂恿奎因把它拿去发表。利兹疯狂地嫉妒埃丽。”

范克特停顿一下,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

“如今很难记得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你要等着看到白纸黑字的评论才知道自己的作品遭到了批判。随着网络的发明,任何一个粗通文墨的傻瓜都可以成为角谷美智子47。”

“奎因一直否认写了那篇仿作,是吗?”斯特莱克问。

“是的,真是个没出息的王八蛋,”范克特说,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失斯文,“奎因和许多自诩标新立异的人一样,是个嫉妒心强、极度争强好胜的家伙,特别需要别人吹捧。埃丽死后,他惶惶不安,生怕受到排斥。当然啦,”范克特说,带着明显的喜悦,“这种情况还是发生了。欧文跟我和乔形成一个三人组,他狐假虎威,沾光得了不少好处。乔死后,我跟他疏远,大家也就认清他的本来面目:一个想象力肮脏、风格怪异的作家,几乎所有的念头都是淫秽色情的。有些作者,”范克特说,“一辈子只能写出一本好书。欧文就是。他在《霍巴特的罪恶》里耗尽了全部的才华——这种说法他也会赞成的。后来的所有作品都是毫无价值的自我重复。”

“你不是说你认为《家蚕》是一部‘癫狂的杰作’吗?”

“你看了那篇文章,是吗?”范克特说,微微显出意外受到奉承的神情,“是的,没错,文学界一朵不折不扣的奇葩。我从来不否认欧文能写,只是他从未能够挖掘深刻或有意思的写作素材。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普遍现象。可是在《家蚕》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题,不是吗?每个人都恨我,每个人都跟我作对,我是个天才,却没人识货。整本书呈现的效果是怪诞和滑稽的,散发着怨恨和自怜自艾,却自有一种不可否认的魅力。还有它的语言,”范克特说,带着谈话到现在最为高涨的热情,“也是可圈可点。有些段落堪称他的巅峰之笔。”

“这些都很有价值。”斯特莱克说。

范克特似乎觉得很可笑。

“怎么会呢?”

“我有一种感觉,《家蚕》是这个案子的核心。”

“‘案子’?”范克特微笑着问了一句。短暂的停顿后,他说,“你跟我说你认为欧文·奎因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依旧这么认为。”斯特莱克说。

“那么,”范克特说,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分析凶手的作品,不是要比分析受害者的作品更有价值吗?”

“也许吧,”斯特莱克说,“但我们不知道凶手是不是写作。”

“哦,如今差不多每个人都写,”范克特说,“全世界的人都在写小说,但却没有人读。”

“我相信人们会读《家蚕》的,特别是如果你给它写个前言的话。”斯特莱克说。

“我认为你说得对。”范克特说,笑容更加可掬。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读到那本书的?”

“应该是在……让我想想……”

范克特似乎在脑子里计算。

“一直到奎因把书寄出来的下一个星期的中段,”范克特说,“丹·查德给我打电话,对我说奎因想暗示埃丽小说的那篇仿作是我写的,并动员我和他一起向奎因提出诉讼。我拒绝了。”

“查德给你读了书中的片段?”

“没有,”范克特说,脸上又露出笑容,“担心会把到手的宝贝给丢了,你懂的。没有,他只是大致讲了奎因的不实之词,提出可以让他的律师帮我起诉。”

“这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

“是在……在七号晚上,应该没错,”范克特说,“星期天晚上。”

“就是你接受电视采访,谈你新创作的小说的那天。”斯特莱克说。

“你消息很灵通嘛。”范克特说着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