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中心的洞(第2/3页)

所以大部分的船他都有办法驾驭,这表示他几乎什么船都能偷。走出眼前这扇门,他三十分钟内就可以到达南海岸。北海岸比较远,不过在这个季节,那里大概有更多船停泊。如果他从格洛斯特或岩港出发,三到四天就可以抵达新斯科舍。两个月后,再把艾玛接过去。

两个月好像有点长。

但她会等他。她爱他。没错,她从来没这么说,但他感觉得到她想说。她爱他。他也爱她。

她会等的。

或许他可以经过饭店一下,很快看一眼,看能不能找到她。如果他们两个都消失了,警方就没法追踪了。如果只有他消失,又想办法把艾玛接过去,到时候警方或联邦调查局已经查出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对他很重要,等她到了新斯科舍,警方早就跟在后面了。他开门迎接她时,两人就会双双惨死在枪林弹雨下。

她不会等的。

如果现在不带她走,就永远不要想了。

他站在母亲的瓷器柜前,看着玻璃门板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想起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来这里——无论他决定去哪里,如果不换衣服,就走不了太远。他大衣的左肩处被血染黑了,鞋子和裤脚上都沾了泥巴,衬衫在树林里钩破了,上面还有点点血痕。

在厨房里,他打开面包箱,拿出一瓶芬克牌朗姆酒。他脱了鞋,带着那瓶酒走送货楼梯上楼,到他父亲的卧室。在浴室里,他尽可能洗掉耳朵上干掉的血,动作很小心,以免动到结痂的伤口。等他确定不会再流血了,便后退几步,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尽管耳垂不见了,但只要没有血痂,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现在,他耳朵的下缘大部分仍然结着黑色的痂,虽然会引人注意,但不像打伤的黑眼圈或断掉的鼻子那么显眼。

他喝了几口芬克牌朗姆酒,从他父亲的衣柜里挑西装。里面总共有十五套,一般警察的薪水顶多只买得起两套。鞋子、衬衫、领带、帽子也一样。乔挑了一套浩狮迈[8]的糖褐色单排扣条纹西装,配上白色箭牌衬衫。丝领带是黑底,每隔约四英寸有一道红色斜纹。黑色的内特尔顿皮鞋,帽子则挑了一顶滑顺如鸽胸的黑色纳普-费尔特毡帽。他把手枪和鞋子放在衣橱顶上,换上他父亲的衣物,然后把手枪插回后腰里。

从裤子的裤管长度判断,他和父亲的身高毕竟不是一模一样。他父亲稍微高一点点。帽子尺寸也比乔小。乔把帽冠往后推了一点,看起来时髦一些。至于裤子,他把裤脚翻边往上多折了一道,又从他母亲缝纫桌上找来安全别针,把翻边固定好。

他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和那瓶朗姆酒下楼,到他父亲的书房。即使现在父亲不在场,要踏入那房间时,那种冒犯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站在门口,听着整栋房屋的声音:铸铁暖气片的滴答声,客厅里那座老爷钟要敲响前,钟锤举起的咝咝声。即使他很确定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却还是觉得有人在看他。

时钟敲响时,乔踏入了书房。

俯瞰着街道的凸窗前,放着他父亲的书桌。这张装饰华丽的维多利亚时代双人大书桌,是上个世纪中期在都柏林制造的,对于一个出身爱尔兰柯克郡克洛纳基尔蒂镇那种穷乡僻壤的佃农之子来说,是不太可能梦想拥有的。同样的话也适用于窗下的矮柜、地上的东方地毯、厚厚的琥珀色窗幔、沃特福德水晶玻璃醒酒瓶、橡木书柜、他父亲从来懒得阅读的皮面精装书、铜制窗帘杆、古董皮沙发和安乐椅,还有核桃木制作的雪茄盒。

乔蹲下身,打开书柜底下的一个橱子,一个保险柜出现在眼前。他转了号码——3-12-10,是他和两个哥哥的出生月份——打开了柜门。里边有一些他母亲的珠宝、五百元现金、房契、他父母的出生证明、一沓乔懒得检查的纸张,还有一千多元的国库债券。乔全部拿出来,放在柜门右边的地上。那个保险柜的背墙跟整个保险柜一样,都是用厚厚的钢制成的。乔两只大拇指用力按了上方的两个角落,让保险柜弹出,放在地板上,然后面对着第二个保险柜的转盘。

这个转盘的号码组合要难猜得多。他试过了所有家人的生日。都不对。又试了他父亲这些年工作过的分局的电话号码,一样不对。他回想起父亲有时说到好运、坏运、死亡都会连着三次出现,就试了各种有“三”的排列组合。还是不对。他从十四岁开始,就会跑到父亲的书房偷翻东西。十七岁那年,他发现了父亲留在书桌上的一封写给老友的信——对方已经成为缅因州刘易斯顿市的消防队长。信是用他父亲的昂德伍德打字机打的,里面充满一个又一个谎言——“爱伦和我很幸运,依然如初遇时那般彼此倾心……”“在黑暗的‘九一九’事件之后,艾登恢复得相当好……”“康诺的状况大有进展……”“看起来乔瑟夫秋天会进入波士顿学院。他说想做债券交易的工作……”在信的最末尾,他签上了“您诚挚的,TXC”。他所有签名都是这样,从不写全名,好像写了全名就是一种妥协。

TXC。

托马斯·泽维尔·考克林(Thomas Xavier Coughlin)。

TXC。

字母顺序是20-24-3。

于是乔转了这个号码组合,随着铰链发出一个尖锐的吱呀声,第二个保险柜的门打开了。

这个保险柜大约有两英尺深。其中一英尺半装满了钱,一沓又一沓像砖头似的,用红色橡皮筋紧紧捆着。有的钱是乔出生前就放在里面,有的大概是上星期才放进去的。一辈子的贿赂、回扣和分赃所得。在号称“美国的雅典”“山上的城”“宇宙的中心”的波士顿,他父亲是个中坚分子,但他却比乔曾渴望成为的那种罪犯还要可怕。乔面对这个世界,向来不知道如何拿出第二张脸,但他父亲有好多张脸,让人搞不清哪张是真的,哪张是假的。

乔知道如果他搬空父亲的保险柜,这些钱够他跑路十年。或者,如果他逃得够远,不用担心有人追捕,可以把这些钱投资在古巴的炼糖厂和糖蜜蒸馏厂,三年内就能成为海盗王,余生不必再为生活操心。

但他不想要父亲的钱。他偷父亲的衣服,是因为他很想穿得像那个老浑蛋的模样离开波士顿。要他花老爸的钱,他宁可剁掉自己的双手。

他把折叠好的衣服和沾了泥巴的鞋子放在他父亲那堆脏钱上面。本来想留张字条,但想不出要写什么,于是他关上柜门,转动号码锁。接着,把第一个保险柜放回原处,也锁上了。

他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从头考虑了一次。在一个全市名人云集、宾客搭着礼车、只能凭邀请卡进入的社交场合,他竟想跑去找艾玛,真是疯狂到了极点。在这个冰冷的书房里,也许某些属于他父亲的务实、冷酷终于褪去了。乔必须接受上苍赐予他的退路,赶紧离开这个大家以为他要进入的城市。时间对他不利。他得赶紧走出门,跳上那辆偷来的道奇车,火烧屁股似的赶紧往北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