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爆炸

“古巴圈”是伊博最新成立的社交联谊会所。第一个同类型社团是西班牙人于19世纪90年代在第七大道设立的“西班牙中心”。到了世纪之交,一群北方西班牙人脱离了“西班牙中心”,在第九大道和内布拉斯加大道交叉口成立了“阿斯图里亚斯[14]中心”。

“意大利俱乐部”则在第七大道,距离“西班牙中心”两个街区,两个地址都是伊博很昂贵的黄金地段。而古巴人则符合他们卑微的地位,把会所设立在一个冷门得多的地点。“古巴圈”位于第九大道和十四街的交叉口,对面是一家裁缝店和一家药店,两者都不是什么体面的店,会所隔壁就是席瓦娜·帕迪雅的妓院,上门的顾客是雪茄工人而不是经理,所以常有人动刀打架,而且这里的妓女蓬头垢面又常常生病。

迪昂和乔在路边停车时,一个妓女穿着前一晚的皱巴巴的连身裙,从两户之外的一条小巷走出来。她走过他们旁边,抚平自己衣裳的荷叶边,看起来虚弱又苍老,需要喝上一杯。乔猜她大约十八岁。跟在她后头走出巷子的那个男人穿着西装,头上戴着白色平顶宽边草帽,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吹着口哨,乔忽然有一股非理性的冲动,很想下车追上那个男人,抓着他的脑袋去撞十四街上那些红砖建筑物。撞到他的血从耳朵里流出来。

“那是我们的?”乔歪着下巴朝那家妓院点了个头。

“我们有股份。”

“那我就要说,我们的姑娘不能在巷子里办事。”

迪昂看着他,以确定他是认真的。“好吧,我会去处理的,乔老大。现在能不能专心在我们要办的事情上?”

“我很专心啊。”乔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领带,然后下车。才早上8点,乔走上人行道,脚掌就能感觉到底下的热度,他穿的可是好鞋子。天气热得让人更难思考了,可是乔现在需要思考。其他很多人更强硬、更勇猛,也更会使枪,但他的聪明不输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有一搏的机会。不过,如果有人把这该死的热气关掉,也会有所帮助。

专心。专心。你就要面对一个你得处理掉的麻烦。你要怎么拿到美国海军的六十箱武器,又不会被他们杀掉或搞得残废?

他走上古巴圈会所前的阶梯时,一个女人走出门迎接他们。

其实,乔的确想到一个办法,可以拿到那些武器,但现在他忽然忘光了,因为他看着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看着他,两人都认出对方了。就是他昨天在火车站月台上看到的那个女人,皮肤颜色像黄铜,一头浓密的长发比乔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黑,或许只有她的眼睛除外,那对同样黑的眼珠这会儿正盯着他走近。

“考克林先生?”她伸出一只手。

“是的。”他握住她的手。

“格蕾西拉·科拉莱斯。”她抽回手,“你们迟到了。”

她带着他们进屋,穿过一片黑白瓷砖地板,走向一道白色大理石阶梯。这里凉快多了,高高的天花板、深色的木头镶板,还有瓷砖和大理石,都让热气可以晚几个小时透进来。

格蕾西拉·科拉莱斯背对着乔和迪昂说:“你们是波士顿来的,对吧?”

“没错。”乔说。

“波士顿男人都会在火车月台上色眯眯地看女人吗?”

“我们尽量不拿这个当职业。”

她回头看着他们:“那样很粗鲁。”

迪昂说:“我其实是意大利人。”

“又一个粗鲁的地方。”到了楼梯顶,她带着他们穿过一间舞厅,舞厅墙上挂着各路古巴人聚集在这个房间内的照片。有些照片是摆好姿势拍的,有的则是跳舞之夜进行得正热闹时侧拍的,手臂在空中挥动,臀部翘起,裙子旋转。他们走得很快,乔觉得在一张照片里看到了格蕾西拉。他不能确定,因为照片里的女人在大笑,头往后仰,头发放下来。眼前他无法想象这个女人的头发放下来。

过了舞厅,是一个撞球间,乔开始觉得有些古巴人过得很不错,接下来是图书室,里头有厚厚的白窗帘和四把木椅。等着他们的那名男子满脸笑容迎上前来,握手坚定有力。

是艾斯特班。他握了他们的手,好像他们昨夜没见过似的。

“我是艾斯特班·苏亚雷斯。很高兴两位光临。请坐,请坐。”

他们坐了。

迪昂说:“有两个你吗?”

“抱歉,你说什么?”

“我们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一小时。可是你现在跟我们握手,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似的。”

“这个嘛,昨天晚上你们看到的是‘热带保留区’餐厅的老板。今天早上你们看到的是古巴圈的记录秘书。”他一脸微笑,好像一个老师在迁就两个可能要留级的小学生。“总之,”他说,“谢谢你们的帮忙。”

乔和迪昂点点头,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有三十个人,”艾斯特班说,“不过我估计还需要三十个。你们可以找多少——”

乔说:“我们不保证提供人手。其实我们什么都不保证。”

“是吗?”格蕾西拉看着艾斯特班,“我被搞糊涂了。”

“我们来是要听听你们的计划。”乔说,“至于我们是不是参与,就要看情况了。”

格蕾西拉在艾斯特班旁边坐下:“拜托,不要装得一副你们还有选择的样子。你们是黑帮分子,要混下去得靠一种产品,而这种产品只有一个人能提供。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就没有人供货给你们了。”

“如果是这样,”乔说,“那我们就要开战了。而且我们会赢的,因为我们人多,而你,艾斯特班,你没有人手。我查过了。你要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对抗美国军队?我宁可赌赌看,在坦帕街上跟几十个古巴人对抗。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利润。”格蕾西拉说。

乔说:“那是我们谋生的方式。”

“那是犯罪的方式。”

“那你又是靠什么谋生的?”他身子前倾,双眼看了房间里一圈,“坐在这里,数你有几张东方地毯吗?”

“我是卷雪茄的工人,考克林先生,在小路雪茄厂。每天早上10点到晚上8点,我都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卷烟叶。你昨天在月台上色眯眯看着我的时候——”

“我没有色眯眯看着你。”

“那是我两星期来第一次休假。我不工作的时候,就在这里当义工。”她朝他苦笑,“所以别被那件漂亮衣服给骗了。”

她今天穿的衣服,比昨天那件还要破烂。一件棉质荷叶边连身裙,吉普赛腰带从中间垂下,款式过时至少一年了,或许两年,而且洗过又穿过太多次,让衣服褪成一种不太白也不太褐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