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爆炸(第4/5页)

乔跟他们的炸弹客曼尼·布斯塔曼特碰面,地点在古巴圈会所的图书室,里头除了乔之外,每个人都在抽雪茄,连格蕾西拉也不例外。窗外的街道上,情形也一样——九到十岁的小孩走在路上,嘴里衔着有他们手臂那么粗的雪茄。每回乔点燃他细瘦的穆拉德牌香烟,就觉得整个城市都在嘲笑他,但他抽雪茄会头痛。不过那天晚上,看着图书室里大家头顶上褐色的浓厚烟雾,他觉得自己今后得习惯头痛。

曼尼·布斯塔曼特本来是哈瓦那的土木工程师。很不幸,他儿子在哈瓦那大学就读时,加入了公开反对马查多政权的学生联盟。后来马查多关闭了哈瓦那大学,废除了学生联盟。有一天太阳下山后几分钟,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来到曼尼·布斯塔曼特家里。他们逼着他儿子跪在厨房,朝他脸部开枪,接着又射杀了曼尼的老婆,因为她骂他们是禽兽。曼尼则被关进牢里。后来出狱时,大家建议他最好离开古巴。

那天晚上10点,曼尼在图书室内把这些告诉乔。乔猜测,曼尼此番用意是要向他保证自己的奉献精神。乔不怀疑他的奉献精神,而是怀疑他的速度。曼尼身高一米五八,五短身材,爬完一道楼梯,就气喘吁吁。

他们正在查看那艘军舰的平面图。那艘船第一次进港时,曼尼上船保养过引擎。

迪昂问,海军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工程师。

“他们有,”曼尼说,“可是如果有机会,他们就会找个转……专家,来看看那些旧引擎。这艘船已经二十五岁了。原来是一艘……”他弹着手指,跟格蕾西拉迅速讲着西班牙语。

“一艘豪华客轮。”格蕾西拉对着大家说。

“没错。”曼尼说。他又迅速跟她讲西班牙语,讲了一整段。他讲完后,她解释说那艘船是在大战时期卖给海军的,后来被当成了医疗船,最近又改为运输船,船上官兵有三百人。

“轮机室在哪里?”乔问。

曼尼又跟格蕾西拉说,由她翻译。这样其实反倒快得多。

“在船尾,底层。”

乔问曼尼:“如果你半夜被叫上船,会碰到什么人?”

他开口本来要跟乔说话,但又转向格蕾西拉,问了一个问题。

“警察?”她说,皱起眉毛。

他摇摇头,又跟她说了些话。

“啊,”她说,“是的,我懂了。”她转向乔,“他的意思是海上的警察。”

“海岸巡逻队。”乔说,看着迪昂,“你对付得了吗?”

迪昂点点头:“对付得了?太绰绰有余了。”

“好,你通过海岸巡逻队那一关,”乔对曼尼说,“进入轮机室。最接近的寝室在哪里?”

“上一层甲板的船头。”曼尼说。

“所以,你附近唯一的人员,就是两个工程师了?”

“没错。”

“那你要怎么把他们弄出去呢?”

坐在窗户边的艾斯特班说:“我们有可靠的消息来源,那个主工程师是个酒鬼。就算他会去轮机室,顶多也只是看一下,不会待太久的。”

“那万一他待着不走呢?”迪昂问。

艾斯特班耸耸肩:“那就临场发挥吧。”

乔摇头:“不能靠临场发挥。”

曼尼伸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珍珠握柄的单发小型手枪,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如果他不走,我会料理他的。”

迪昂离曼尼比较近,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迪昂说:“那个给我。”然后抢走曼尼手上的小型手枪。

“你有朝任何人开过枪吗?”乔说,“杀过人吗?”

曼尼往后靠坐:“没有。”

“很好。因为今天晚上你也不会破例。”

迪昂把枪扔给乔。他接住了,举在曼尼面前。“我不在乎你杀了谁,”他说,但不确定这是不是实话,“可是如果他们搜你身,就会发现这把枪。然后他们会特别仔细地搜你的工具箱,发现那个炸弹。曼尼,你今天晚上的首要任务,就是不要把事情搞砸。你觉得自己可以办到吗?”

“可以,”曼尼说,“可以的。”

“如果主工程师一直待在轮机室,你就修好引擎,然后离开。”

艾斯特班离开窗边:“不行!”

“行,”乔说,“行。这是对抗美国政府的叛国行动。你明白吗?我可不想被逮到,送去吊死。要是有什么没照计划走,曼尼,你就下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要——看着我,曼尼——不要临场发挥,懂了吗?”

曼尼终于点头。

乔指着他脚边帆布袋里的炸弹:“这玩意儿的引信非常非常短。”

“我知道。”曼尼说,一滴汗珠滑下眉毛,他用手背揩掉,“我完全投入这件任务了。”

好极了,乔心想,他的身体不但超重,还过热。

“这一点我很欣赏,”乔说,看了格蕾西拉的双眼一会儿,看到她眼中有担忧,他猜自己的眼睛大概也透露了同样的神情,“不过,曼尼,你不但得投入这件事,还得活着离开那艘军舰。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心肠好或关心你。我心肠不好,也不关心你。而是如果你被杀掉,他们发现你是古巴人,我们的计划就会当场完蛋。”

曼尼向前倾身,手指间夹的雪茄粗得像槌子的握柄。“我希望我的国家自由,希望马查多死掉,还希望美国离开我们的家园。我再婚了,考克林先生。我有三个孩子,全都不到六岁。我有个心爱的太太,上帝原谅我,我爱她胜过死去的那个。我老了,宁可当个软弱的活人,也不要当个勇敢的死人。”

乔露出感激的笑容:“那你就是去送这个炸弹的不二人选。”

美国军舰“仁慈号”重达一万吨。这是一艘长四百英尺、宽五十二英尺、垂直型船首的排水型船舰,有两根烟囱和两根船桅。主船桅上头有一个瞭望台,乔觉得那玩意儿属于盗匪在公海上横行的时代。烟囱上头有两个褪色的红十字,加上船身的白漆,都表明了这艘船以前是艘医疗船。这艘船看起来操劳过度、破破烂烂,但一身白色在黑色海面和夜空中发出光泽。

乔、迪昂、格蕾西拉、艾斯特班在麦凯街尾端一座谷物圆筒仓上方的狭窄金属通道上,望着停泊在七号码头的那艘军舰。这一带聚集了十二座圆筒仓,六十英尺高,当天下午嘉吉粮商的运输船才把谷物运来,储存在这里。他们收买了守夜人,叫他明天告诉警察,把他绑起来的是西班牙人,这之后迪昂用警棍敲了两记,把他给敲昏,好让一切看起来更逼真。

格蕾西拉问乔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我们的机会。”格蕾西拉的雪茄又长又细。她站在高空通道上,朝栏杆外吐出烟圈,看着烟雾飘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