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爆炸(第5/5页)

“想听老实话吗?”乔说,“小得接近零。”

“可这是你的计划。”

“而且是我所能想出来最好的计划。”

“计划感觉上很不错。”

“这是赞美吗?”

她摇摇头,不过他好像看到她嘴角微微牵动。“这只是陈述事实。如果你吉他弹得很好,我会老实告诉你,但还是不喜欢你。”

“因为我色眯眯地看过你?”

“因为你太自大了。”

“哦。”

“就像所有美国人一样。”

“那你们古巴人是怎样的?”

“自尊心强。”

他微笑:“根据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你们一样懒惰、爱生气、存不了钱,而且幼稚。”

“你觉得这是事实?”

“不,”他说,“我认为假设整个国家或整个民族是什么样子,通常都他妈的很蠢。”

她吸了口雪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她又把目光转回去看着那艘军舰。

岸边的灯光把天空的下缘染成一片带着灰白的红色。水道之外,坦帕市在朦胧中入眠。远远的地平线上方,闪电的细线宛如在世界的皮肤上刻出白色的弯曲血管。那突来的微弱光芒照出了深紫红色的浓云,一团团像是敌军压境。中间一度有架小飞机飞过正上方,天空中出现四盏小灯、一具小引擎,就在上头一百码之处,有可能完全合法,但很难想象凌晨3点会有什么正当理由。更别说乔来到坦帕没几天,实在没碰到几件合法的活动。

“你今天晚上跟曼尼说,你不在乎他是死是活,是真心话吗?”

他们现在看得到曼尼了,沿着码头走向军舰,手里拎着工具箱。

乔两肘靠在栏杆上:“差不多吧。”

“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其实不需要太多练习。”乔说。

曼尼在登船的跳板前停下,那里有两个海岸巡逻队的警察。他举起双臂,其中一个拍打着搜他的身,另一个打开工具箱。那人仔细检查过最上面一层,接着把那层拿起来,放在旁边的地上。

“如果计划成功,”格蕾西拉说,“你就将接管全坦帕的朗姆酒配销。”

“其实,是半个佛罗里达州。”乔说。

“你的权力会很大。”

“我想是吧。”

“那么,你就会变得更自大了。”

“嗯,”乔说,“有这个可能。”

那个警察停止搜查曼尼,垂下双手,接着走向他的伙伴,两个人一起看着工具箱里,开始商量,两个人低下头,其中一个手放在臀部的点四五手枪上面。

乔看着旁边的迪昂和艾斯特班。他们两个都僵住不动,伸长了脖子,双眼盯着那个工具箱。

现在两个巡逻队的警察命令曼尼过去,他走到两名警察之间,也低头看。其中一个人指了一下,曼尼伸手到工具箱内,拿出两瓶朗姆酒。

“狗屎,”格蕾西拉说,“谁叫他贿赂他们的?”

“不是我。”艾斯特班说。

“他在耍花招,”乔说,“妈的好极了,真了不起。”

迪昂拍了矮墙一下。

“我没叫他这样。”艾斯特班说。

“我还特别交代过他不要这样,”乔说,“我说,‘不要临场发挥’。不能——”

“他们收下了。”格蕾西拉说。

乔眯起眼睛,看到两个警察把酒瓶各自塞进外套里,然后退到一旁。

曼尼关上工具箱,走上登船的跳板。

一时之间,圆筒仓屋顶上一片死寂。

然后迪昂说:“我刚才吓得魂都要飞了。”

“这招奏效了。”格蕾西拉说。

“他上船了,”乔说,“不过接下来他还得把任务完成,然后下船。”他看看他父亲的怀表:3点整。

他望着迪昂,对方也看穿他的心思。“我想十分钟前,他们开始在那个酒吧闹事了。”

他们等着,那个窄道上的金属在8月的太阳下晒了一整个白天,到现在还有余温。

五分钟后,甲板上一部电话的铃声响起,一名巡逻队警察走过去接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跑过登船跳板,拍拍他同伴的手臂。两个人沿着码头跑向几码外的军用侦察车,上车后沿着码头行驶了一段,接着左转,驶进伊博,赶往十七街那家夜店,迪昂的手下正在那里,跟大约二十名海军士兵打群架。

“到目前为止,”迪昂朝乔微笑,“我承认。”

“承认什么?”

“一切都完全按照计划进行。”

“到目前为止。”乔说。

他旁边的格蕾西拉吸着雪茄。

突然,一声轰然的闷响传来。声音听起来不大,但金属通道随之摇晃了一会儿,他们都张开双臂,好像同时站在同一辆脚踏车上。仁慈号军舰抖动着,周围的海水泛出涟漪,波动的海水拍打着码头。船身上出现了一个钢琴大小的洞,冒出有如钢丝的浓密灰烟。

烟越来越密、越来越黑,乔看了一会儿,看到洞后有个黄色的圆球,像心脏般跳动。他一直盯着看,又看到黄球中出现了红色的火焰,随后红黄两色被烟雾遮蔽。烟雾现在变成黑色了,充满了水道,染黑了后方的城市,染黑了天空。

迪昂大笑,乔望着他,迪昂继续大笑着摇头,然后又朝乔点了个头。

乔知道那个点头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他们成为法外之徒的原因。为了这样的时刻,保险推销员、货车司机、律师、银行出纳、木匠、房地产经纪人永远不会知道的时刻。在这个世界,没有护网——没有什么能接住你或保护你。乔看着迪昂,想起他们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去鲍登街砸毁报摊后,自己心里的感想:我们大概会死得很早。

但他们这种在夜间讨生活的人,当你走到人生尽头、即将迈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时,回头再看最后一眼,有几个人能说,我曾经破坏过一艘一万吨重的运输舰?

乔又看了看迪昂,低声笑了起来。

“他一直没出来。”格蕾西拉站在他旁边,看着军舰,它现在几乎完全被烟雾笼罩了。

乔没说话。

“曼尼。”她说,其实她不必说的。

乔点点头。

“他死了吗?”

“不知道。”乔说,但他心里想的是: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