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所有暴力的孩子 1933-1935(第2/4页)

“一千一百五十万。”迪昂说,“另外,我们翻了不止四倍。”

“那为什么好好的事情要搞砸呢?马索说我就像他的儿子,那一套你不信,我也不信。但他尊敬数字。而我们的数字太漂亮了。”

迪昂点点头:“我承认,要我们退出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不喜欢这些征兆。我不喜欢这些事情搞得我胃很难受。”

“那是因为你昨天晚上吃的西班牙海鲜饭。”

迪昂朝他微微一笑:“是啊,说不定。”

乔站起来,拨开遮光帘,看着外面的工厂地板。迪昂很担心,但迪昂的工作就是担心这些事。他是在尽他的职责。说到底,乔知道,这一行的每个人都会尽量赚钱,越多越好。就这么简单。乔一直在赚钱。一袋又一袋的钱,沿东海岸连同一瓶瓶朗姆酒运到北部,放在马索位于波士顿附近纳罕镇大宅的保险库里。每一年乔都赚得比前一年更多。马索很无情,随着健康恶化,也变得更难以预测。但无论如何,他很贪婪。而乔一直在满足他的贪婪,让他的胃温暖而饱胀。马索没有必然的理由要冒着饿肚子的危险,把乔给换掉。而且为什么要换掉乔?他没犯错。他赚来的利润没有短报暗藏。他对马索的权力也不构成威胁。

乔从窗前转回身:“你就去安排一些必要的措施,好确保我去开会的安全吧。”

“我不能保证你在那次会议的安全,”迪昂说,“这就是我的难题。你要走进去开会的那家饭店,每个房间他都包下来了。他们现在大概正在饭店里地毯式清查,所以我没办法安排任何手下躲进去,没办法把任何武器藏在里头,什么都没有。你是在完全摸不清的状况下走进去,我们在外头也同样摸不清状况。如果他们决定不让你走出那家饭店?”迪昂食指敲了桌面几下,“那你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乔审视了迪昂许久:“你为什么这么想?”

“一种感觉。”

“感觉不是事实,”乔说,“而现在的事实是,他杀掉我的几率是零。杀了我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

“但你所知道的,未必是全部。”

罗梅洛饭店是一栋十层楼高的红砖建筑,位于第八大道和十七街的交口。这是一间商务旅馆,主要接待节省预算的商务旅客。这是一家很不错的饭店——每个房间都有自动抽水马桶和洗脸台,床单每两天就会换一次;每天上午和周五周六的晚上,都有提供送饮食到房间的客房服务——不过从各个方面看来,这都不是个豪华的饭店。

乔、萨尔、左撇子来到饭店大门口,迎接他们的是阿达莫·瓦洛科和吉诺·瓦洛科这对兄弟档,来自意大利南端的卡拉布里亚。乔在查尔斯城监狱时就认识吉诺了,两个人边聊边走过饭店大厅。

“你现在住在哪里?”乔问。

“塞勒姆镇,”吉诺说,“那里不错。”

“你成家了?”

吉诺点点头:“找了一个意大利好姑娘。现在有两个孩子了。”

“两个?”乔说,“动作真快。”

“我喜欢大家庭。你呢?”

尽管乔很乐意闲聊,但他才不打算把自己即将当父亲的消息告诉一个小小的枪手。“还在考虑。”

“不要拖太久,”吉诺说,“当爸爸要趁年轻,才有力气教小孩。”

这就是这一行总让乔觉得迷人却又荒谬的一点——五名男子走向电梯,身上都带着手枪,其中四个人还有机关枪,但有两个人还在问起彼此的太太和孩子。

到了电梯口,乔除了继续让吉诺谈他的孩子,也设法观察是否有被突袭的可能。等到进入电梯后,他们有退路的幻觉就会完全消失。

但他们此时所拥有的,也只有幻觉。从他们一踏入大门,就等于放弃了自由,甚至放弃了活命的机会。如果马索为了某种乔无法推测的疯狂动机想宰掉他们,那他们也只能等死了。电梯只是大箱子里面的小箱子。他们身在箱子里的事实,则无可辩驳。

或许迪昂没有错。

也或许迪昂错了。

要搞清楚,只有一个办法。

他们离开瓦洛科兄弟,走进电梯。操作电梯的是伊拉里欧·诺比雷,因为有肝炎,长年都是一张枯瘦的黄脸,但他是耍枪高手。据说他可以在日蚀时用步枪射穿跳蚤的屁股,还可以用汤普森冲锋枪在窗台上签名,但不会弄坏任何一块玻璃。

搭到顶楼的途中,乔和伊拉里欧聊天,就像刚才和吉诺·瓦洛科聊天时一样轻松。要开启伊拉里欧的话匣子,窍门就是谈他的狗。他在瑞威尔市的家里繁殖猎兔犬,繁殖出来的小狗素以性情温和、耳朵柔软著称。

但随着一路电梯往上,乔再次纳闷迪昂会不会猜对了。瓦洛科兄弟和伊拉里欧·诺比雷全都是耍枪出名的。他们不是打手,也不是智囊。他们是杀手。

到了十楼的走廊,在电梯口等着他们的是法斯托·斯卡尔福内,又是另一个以使枪闻名的杀手,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在走廊里双方势均力敌——马索有两个手下,乔也带着两个手下。

来到全饭店最顶级的盖斯帕力亚套房门口,马索亲自来开门。他跟乔拥抱,双手捧着乔的脸,吻他的额头。然后又拥抱他,用力拍拍他的背。

“你还好吗,孩子?”

“我很好,佩斯卡托先生。谢谢。”

“法斯托,看他带来的那两位需要些什么。”

“要收走他们的手枪吗,佩斯卡托先生?”

马索皱眉:“当然不用。两位先生请自便,我们应该很快就谈完了。”马索指着法斯托,“想吃三明治或什么,就叫客房服务。不要客气。”

他带着乔进入套房,关上门。房内的一排窗子外,隔着条小巷,就是隔壁的黄砖建筑物,那是一家已经在1929年倒闭的钢琴厂,唯一剩下的就是砖墙上褪色的厂主商标名,还有一堆用木板封住的窗子。另外一排窗子看出去,则完全不会让人想到经济大萧条,因为窗外俯瞰着伊博市区,还有通到希尔斯伯勒湾的一条条道路。

套房的客厅中央有一张橡木茶几,周围放着四把安乐椅。茶几中央放着一个纯银咖啡壶,以及同套的纯银鲜奶油罐、糖罐。还有一瓶茴香酒,三个已经倒好酒的小玻璃杯。马索的次子桑托坐在那边等他们,他给自己倒咖啡时抬头看了乔一眼,然后放下咖啡杯,旁边还有一颗柳橙。

桑托·佩斯卡托三十一岁,人人都喊他狄格,但是没人记得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乔吧,桑托?”

“不知道,或许吧。”他从椅子上半站起来,伸出潮湿而无力的手跟乔握了握,“叫我狄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