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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鞋子夹在腋下,折回了房间。寝室纸门对面有一扇拉着窗帘的玻璃窗。味冈打开窗锁一看,是狭窄的走廊和花园。不远处还有一堵砖墙,看上去有些高度。

正所谓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也能发挥出平日里难以想象的超能力来。比如火灾逃难的时候就是如此。许多捡回一条命的人,事后都会感叹自己怎么能背起这么重的东西。

肥胖的味冈将两只鞋子的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挣扎着爬上砖墙,又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压断了几根灌木,发出响声,在万籁俱静的深山老林中显得特别刺耳。味冈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旅馆方向并没有传来脚步声。

他这才取下脖子上的鞋,解开鞋带,把鞋套在脚上。砖墙旁有一条小路,草丛对面是一条小溪,周围则是一片漆黑的杉树林。味冈感觉那深邃的黑暗朝自己压来……

小路在中途一分为二,一条通往旅馆的入口,可味冈自然没有勇气走那条路。他沿着上坡的小路走了一会儿,走到房子后方尽头,向右转去,来到一条大马路上。

临近十点,道路两边的人家都是窗门紧闭,没有人站在家门口。对面则是高高的土堤,灯火通明的电车沿着道路往下坡飞驰而去。味冈不禁背对道路,蹲下身来。

他害怕旅馆的人追上来,没有去贵船口车站。车站员工说不定还会作证说,十点左右有一个肥胖的男子上了车。

味冈沿着坡道快步行走。身后并没有脚步声传来。肥胖的味冈本不擅长走路,可他竟然走完了这条长达一公里的上坡路,一次都没休息过。这也是危急时刻发挥的超能力吧。深山老林,夜深人静,味冈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鞍马站。站前的斜坡上有一家大旅馆,乌黑的影子投射在路上。

月台上停着一辆电车。味冈买了一张前往出町柳站的车票,还要提防自己的脸被员工看见。电车里只有十多个客人,他挑了个角落里的座位,把整个身子对着窗户。

这是今天倒数第二班电车。

被褥里的女人是被谋杀的。味冈眺望着黑暗中寂寥的灯火,如此想道。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瞪大的双眼。静止的眼珠与眼白泛着光……被褥里的,正是东明经济研究所的秘书——泽田美代子。

她的头没有枕在枕头上,下巴抬得老高,脖子上好像还留着红色的印记。但味冈当时实在太过慌张,没能看个仔细。

她的头发是湿的,味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连手指上都沾了水,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看来她刚洗完澡。

可浴缸的水龙头并没有关上。浴缸里溢出来的水在浴室的瓷砖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塘。他记得自己脱下袜子,蹚着水跑去关上了水龙头。

如果泽田是洗完澡、进被窝之后突发心脏病而死的,那浴缸的水龙头应该关上了才对。而她却穿着旅馆的浴衣,横躺在被窝里死了。看来水龙头是有人故意打开的。

凶手可能是趁她洗澡的时候下手的。行凶后,再将尸体抱出浴缸,帮她穿上浴衣,塞进被子里。只有可能是那样……

味冈一到旅馆,就对前台员工说,“我的同伴已经来了。”而员工也立刻回答说,“是的,就在208号房。”味冈以为女方是四十分钟前到的,早知如此,就该向那位员工打听打听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房门没有上锁。有人偷偷溜进了房间里。女子在浴室里泡澡,这就说明她刚到房间没多久。也许她正是四十分钟之前来的。也就是说凶手刚走,味冈就来了……

那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如果凶手与泽田是一起来到旅馆的,那么凶手应该会用味冈刚才想到的方法,假装同伴睡着了,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可味冈一进旅馆,前台员工就说,“您的同伴已经到了,就在208号房。”这就说明泽田美代子是独自来的旅馆。

电车往京都方向开去,窗外的夜景飞也似的后退。每停车一次,周围的灯光就会增加一些。高山已经远去,天空与原野展现在味冈眼前。高楼大厦的灯光也开始零星浮现……

窗玻璃上反射出车厢里的灯光与味冈的脸。窗外的灯光不断划过味冈的眼睛,仿佛电影的二次曝光一般。

额头上的抬头纹、没有活力的眼睛、难看的鼻子、松弛的嘴唇、鼓鼓囊囊的脸颊、鼻子旁延伸到嘴边的法令纹……车厢内的光线从脸颊两侧打了过来,让味冈脸上的丑陋部分更加显眼。

对着那张丑陋的脸,味冈喃喃自语道:“要振作。我被人算计了。要冷静,从陷阱里爬出来。不可急躁。不能自乱阵脚。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可窗上映出的那双眼睛,分明写满了恐惧。

他回头,抬眼看了看车厢。

“夏天就要去凉爽的鞍马山!保健避邪的护摩!”

海报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好像是戴了副度数不对的眼镜一样。

不行了,不行了。味冈又环视了车厢。车里没几个乘客,大多在打瞌睡。一名男子跷着二郎腿,裤管下露出一双鲜艳的袜子。

味冈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好像能感觉到皮鞋内侧……他没穿袜子!

他走进浴室之前,脱下了袜子。可逃跑的时候太过慌张,忘了穿上袜子……

味冈的心脏扑通直跳,耳鸣也越发严重起来。

他一看见被窝里的女尸,就赶忙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唯独忘了袜子。他满脑子都是“赶紧从旅馆逃走”,连平日里的习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外套、衬衫、裤子都是从竹篮里拿出来的。衬衫的扣子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扣上,可见他有多么慌张。要是水蓝色的袜子也在那篮子里,他就会下意识地穿上了。可惜,袜子并不在那儿。可能是掉在其他地方了。他平时就喜欢乱丢东西,袜子也不例外,两只袜子有时会被他脱在不同的地方,妻子也经常数落他。

没错,他把袜子落在那个房间里了。

他可不能光着脚回K酒店。万幸的是,到了出町柳站之后,他发现站前的杂货店还开着。

“您这是怎么了呀?”店主见味冈坐在椅子上穿袜子,如此问道。毕竟,很少有客人会光脚穿鞋。

“我一脚踏进水塘里了,就把湿了的袜子扔掉了。”

“这样啊,那您可真是太不走运了……”

可味冈的鞋子并没有湿。不知店主注意到没有。

买完袜子,味冈便回到车站前等候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