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八日(第2/4页)

“她闹这么一场不过是因为一个男孩、几个分数和一次感恩节的邀请吗?”

“搬回孟菲斯大约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打印出来的,上面没有签名,但显然出自艾米之手。信上一条又一条列满了我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全是些离奇的控诉:下了英文课居然忘记等我,该错犯过两次;居然忘记我对草莓过敏,该错犯过两次……

“我的天哪。”

“但我觉得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艾米想让人们相信她完美无缺。既然我们成了朋友,我也就开始见识到她的真面目,而她并非完美无缺。你明白吗?她十分聪明、迷人,优点数不胜数,但她同时也有控制欲和强迫症,经常弄出些大惊小怪的闹剧,还有点儿爱撒谎。我其实受得了这样的真相,但她自己受不了,只不过因为我知道她并非完美无缺,她就要除掉我,因此这让我对你有几分好奇。”

“对我好奇,为什么?”

“朋友之间可以看到彼此的大多数毛病,夫妻之间却能够见识到彼此最不堪的方方面面,如果她为了惩罚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朋友就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要是遇上一个傻到把她娶回家的男人,她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呢?”

当希拉里的一个孩子拿起电话分机唱起童谣时,我挂断了电话,随后立即给坦纳打了个电话,向他转述了我跟希拉里和汤米的对话。

“这么说我们手里就有几个故事了,很妙,事情一定会妙得很!”坦纳说道,但从他的话听起来,事情却压根儿不是太妙,“你有没有安迪的消息?”

我还没有从安迪那里听到一点儿消息。

“我派了一个自己人在她住的公寓大楼里等她,”坦纳说,“我的手下行事十分小心。”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手下。”

“其实我们真正的出路是找出艾米。”他没有理睬我的话,却自顾自地接了口,“我真想象不出她这样的女人能藏多久,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象着艾米正站在一家临海豪华酒店的阳台上,身披着跟地毯一般厚重的白色长袍,一边小口喝着上等的蒙特拉谢葡萄酒,一边在网上、电视或小报上观望我一步步走向绝境。身为艾米•艾略特•邓恩,她正在参与自己的葬礼,看着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品尝着一片狂喜之情,我有些好奇艾米是否意识到她自己盗用了马克•吐温书中的桥段。

“在闪念间,我觉得她身处某个临海的地方。”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感觉自己活像个装神弄鬼的灵媒,“不行,我没有任何想法,她在哪里都有可能,除非她自己决定现身回来,不然的话我们别想找到她。”

“要艾米自己乖乖回来么,似乎不大可能。”坦纳恼火地喘着气,“我们还是先设法找到安迪瞧瞧她的想法吧,眼下我们可没有太多回旋的余地。”

一晃到了晚饭时间,太阳也下了山,我又独自一个人待在了阴气森森的家中。我一直在揣摩艾米说过的谎话,寻思着她身怀六甲是否也是谎话之一。我已经算过了,艾米和我之间时不时会有男女之事,确实有可能会让艾米怀上孩子,但她一定知道我会这么盘算。 

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这也是一个谎话,那它一定是用来伤我心肝的。

我一直以为艾米和我会开枝散叶,因此当初我便心知自己会娶艾米,因为我总是想象着我们两人一起抚养孩子的情景。我记得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时,我正从位于纽约基普斯湾的公寓步行前去东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途中经过方方正正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眼见无数国家的国旗正在风中飞扬。“孩子会喜欢这个地方,”我心中暗自想道,这里有五彩缤纷的颜色,让人忙着在脑海中将每一面国旗与国家对上号。这是芬兰,那是新西兰,好似一抹微笑伴着一只眼的是毛里塔尼亚的国旗。紧接着我回过了神,那个会喜欢国旗的宝贝并非某个不相干的孩子,而是我与艾米的孩子。他会拿着一本旧百科全书摊手摊脚地卧在地板上,那一幕恰似我以前的模样,但我们两人的宝贝不会孤零零独自一个人,我会躺在他的身旁,领他一步步周游旗帜之海——听上去,这与其说是周游旗帜之海,倒不如说是周游烦恼之地,不过话说回来,我父亲对待我就是满怀着一腔烦恼,但我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我想象着艾米跟我们一起卧在地板上,在半空中蹬着双脚,正用手指出帕劳的国旗,那面旗鲜明的蓝底上有一个离中心不远的黄色圆点,必定算得上最讨艾米的欢心。

从那时起,我那想象中的儿子就变得有血有肉起来,简直躲也躲不开(有时候是个女儿……但大多数时候是个儿子),我也时不时深受难以摆脱的父爱之苦。婚礼过后几个月,有一天我嘴里叼着牙线站在药柜前面,恍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想要宝宝的,对吧?我应该问一问,还用说吗,我当然应该问一问。当我拐弯抹角含含糊糊地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艾米嘴里倒是说当然啦,当然啦,有朝一日会要宝宝的,可每天早上她还是在洗脸池前把药丸吞下了肚。三年来,她每天早上都服药,而我一直绕着这个话题敲边鼓,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裁员后,开枝散叶似乎有了希望。我们的生活不再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天吃早餐时,艾米从烤面包上抬起头说“我停用避孕药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她的避孕药停用了三个月,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们搬到密苏里州后不久,她便约好了医生为我们采取相关医疗措施。只要动手开了个头,艾米可不喜欢拖拖拉拉,“要告诉医生,我们已经试孕一年了”,她说道,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那时我们已经罕有肌肤之亲,但两个人仍然觉得该要个孩子,要宝宝是理所当然的嘛。

“你也必须出力,到时候你必须献出精子。”在开车驶往圣路易斯的途中,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讲话为什么要用这种腔调?”

“我只是觉得到时候你只怕不肯屈尊,你这人通身都是傲气,自我意识又强烈。”

我身上确实交织着自傲和自我两种特质,相当让人讨厌,但在生育医学中心,我却尽职尽责地钻进了那个奇怪的小房间。该房间专门用于自慰,此前已有数百个男人进去过,为的只是打打手枪放上一炮,敞开“水龙”灌注精液之海(有时候,我会把俏皮话当作自慰的武器)。

房间里放着一张裹有塑料套的扶手椅、一台电视和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色情读物和一盒盒纸巾。从书中女子身上各处的毛发看来(没错,是上下两处毛发),那些色情读物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货色,也并未色情到十分露骨的地步(从这一点又可以引申出一篇妙文:谁来挑选生育医学中心使用的色情读物呢?谁来决定哪些读物可以让男人们把事办了,又不会让屋外的一众女人蒙羞呢——屋外可有一位位女护士、女医生,还有内分泌紊乱却又满怀希望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