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0页)

马克兰德太太在介绍科迪莉亚的时候,失望地挥了下手臂,虚弱地说:“科迪莉亚·格雷小姐,她不是教堂来收杂物的。”

科迪莉亚出乎意料地发现,马克兰德夫妇跟马克兰德小姐三人长得出奇地相似。他们让她联想到了马——都有着瘦削的长脸,棱角分明的方下巴上面是窄窄的嘴巴,两只距离过近的眼睛乏善可陈。其中两个女人的头发干枯发灰,浓密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马克兰德少校正在喝咖啡,那只白色的大杯子放在圆形锡托盘上,杯口和杯身都沾上了不少咖啡渍。他手上拿着一份《泰晤士报》。马克兰德小姐在织毛线,不过科迪莉亚隐约觉得,在如此暖和的夏日早晨织毛线,似乎不合时宜。

这两个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热情,只是以些许好奇和不屑的神情看着她。马克兰德小姐织毛线时可以不低头看针,这样她就能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科迪莉亚。听到马克兰德少校请她坐下后,科迪莉亚坐在了沙发边沿上,因为有点担心光滑的沙发垫往下陷时会发出难听的声音。可是沙发垫很硬,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严肃中透着干练,再加上适当的恭谦似乎就可以了,但她不知自己做到了没有。她坐在那里,双膝端庄地并拢在一起,把挎包放在脚旁边,她有点郁闷地发现,自己就像个第一次参加面试、心情急切的十七岁少女,而不像一个成熟的职业女性,也不像普赖德侦探事务所唯一的经营者。

她先递上罗纳德勋爵的授权书,然后开口道:“罗纳德勋爵为你们感到抱歉。我的意思是,你们完全是出于好意给马克提供了一个他喜欢的工作,可是偏偏在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对你们而言一定很糟糕。他父亲希望你们在谈这件事的时候不要有任何顾虑,他只是想知道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自杀。”

“所以他就派你来了?”马克兰德小姐的语气中既有怀疑又不乏好奇,此外还有几分鄙弃。科迪莉亚没有计较她的粗鲁。她觉得马克兰德小姐的反应也不无道理,于是给出了一个自己希望可信的解释。这或许也是事实。

“罗纳德勋爵认为,这肯定与马克在大学的生活有一定关系。他是突然离开学校的,这你们大概也知道,可是他没有给过他父亲任何解释。罗纳德勋爵认为,如果我找马克的朋友们谈一谈,也许会比其他普通的私家侦探做得好。他不想去麻烦警察;毕竟这种调查并不真正算是警察的工作。”

马克兰德小姐冷冰冰地说:“我认为这恰恰是他们的工作,也就是说,如果罗纳德勋爵认为他儿子的死有些蹊跷……”

科迪莉亚插话说:“哦,不,我认为他没有这个意思!他对裁定还是相当信服的。他只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儿子自寻短见。”

马克兰德小姐突然激动起来:“他辍学了。他放弃了大学的学业,显然也放弃了对家庭的责任,最后还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不折不扣地。”

她的嫂子不满地嘟哝道:“哦,埃莉诺,这么说公平吗?他在这儿干得不错嘛。我喜欢这个孩子。我不认为——”

“我不是说他赚的钱有问题。但这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天生,而且也无法成为一个打工的园丁。他就是辍学了。对于个中的原因,我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去发现。”

“你们是怎么雇用到他的呢?”科迪莉亚问道。

回答问题的是马克兰德少校。“他在《剑桥新闻晚报》上看到了我要雇佣一名园丁的广告,有一天晚上就骑着自行车找到这儿来了。我想他是从剑桥一路骑过来的。这肯定是五个星期之前的事了,我想那天是星期二。”

马克兰德小姐再一次插话说:“是星期二,五月九日。”

少校冲她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恼火,认为自己不可能把日子弄错。“是的,好吧,是星期二,九日。他说他决定离开大学,想找一份工作,又看到了我的广告。他承认自己不太懂园艺,但是说他有力气,而且愿意学。他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这我并不担心,我们主要是想让他管理草坪和菜园。他从来没有动过花坛,那是由我妻子和我打理的。不管怎么说,我挺喜欢那孩子的模样,所以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马克兰德小姐说:“你雇用他,只不过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肯接受你那点可怜报酬的人。”

听到这样的抢白,少校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笑了笑。“他值多少钱,我就付他多少钱。如果有更多雇主能做到这点,乡村地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通货膨胀肆虐。”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个经济学大师。

“他这样找上门来,你们不觉得很怪吗?”科迪莉亚问道。

“那当然,我觉得怪极了!我猜想他大概留级了。酗酒,吸毒,革命,你知道现在剑桥也流行起这种风气了。但是我问了他的导师姓名,想听听他导师的意见,于是给他打了电话,那个人姓霍斯福尔。他不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但他向我保证说,这个小伙子是主动离开的,用他的话说就是小伙子在学院里一直都循规蹈矩。我不用担心夏树庄园的林荫会受到污染了。”

马克兰德太太低呼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克兰德小姐听见后,放下手里的编织活儿,干巴巴地说:“无趣的城市欢迎更多像这样乏味的人。”

“霍斯福尔先生跟您谈起过马克离开学校的原因吗?”科迪莉亚问道。

“我没有问,那不关我的事。我坦白地问题,他也尽可能简单明了地回答。这孩子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对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他是什么时候搬进农舍的?”科迪莉亚问。

“立马就搬了。当然,那不是我们提出的。我们在广告上从来没有说要提供住宿。不过,他显然是看见了那座农舍,并且喜欢上了那里。他问我们能否让他住在那儿。看得出,每天从剑桥骑车过来可不太方便,而且就我们所知,村子里也没有人能为他提供住宿。我不能说我有多喜欢这个主意,毕竟那座农舍需要好好修一下才行。实际上我们曾经想申请翻修,把那个地方拆掉。从它目前的状况来看,住进一家人是不行的,但是他似乎很乐意在那儿将就,所以我们就同意了。”

科迪莉亚问道:“这么说,他肯定在来求职之前就视察过那个农舍了?”

“视察?哦,这个我不知道。也许他在进门之前就到附近打探过。我这可不是在责备他,换我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马克兰德太太插话说:“他对这个农舍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我说了那里没有煤气也没有电,他说他不在乎,说他会买一只普里默斯汽化煤油炉,灯的问题也会自己想办法。当然,那里头有水,屋顶总体来说还不错,至少我认为它还不错。你知道,我们自己从来不去那儿。他在那里安顿下来很高兴。我们实际上从来没有去看过他,没有必要嘛,但是,就我看来,他把自己照顾得相当不错。当然,正如我丈夫说的,他没有什么经验;有一两件事情我们不得不教他,比方说每天早点到厨房确认一天的工作。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孩子,我在园子里的时候,他干活一向很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