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1页)

科迪莉亚转身对雨果·蒂林说:“你的朋友似乎弄不清品特和奥斯本的区别。”

这时雨果刚在汽车驾驶座上坐定。他转身给索菲和戴维打开后门,然后平静地说:“你口中的这位我的朋友,她住在剑桥,是来学习英语的。我直言不讳地说,她没有得到足够好的照顾,迄今为止并没有取得稳定的进步,在某些方面有些令人失望。我的朋友究竟能听懂多少,我们永远也搞不清楚。”

汽车呼隆隆发动起来,开始向前移动。就在这时,索菲·蒂林把头伸出窗外,冲动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愿意谈谈马克的情况。这没什么用,但是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可以来我宿舍,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不要迟到了。戴维和我要去划船,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汽车开始加速。科迪莉亚目送它驶出自己的视线。雨果玩世不恭地举起一只手表示告别,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科迪莉亚默念着这个地址,直到把它准确无误地记在了纸上。这个地址是索菲的住处吗?也许是宿舍,她的家是否住在剑桥呢?不管怎么说,这点很快就会弄清楚了。她应该什么时候到呢?去得太早会有迫不及待之嫌,去晚了他们可能已经去划船了。不论索菲·蒂林这迟来的邀请是出于什么动机,她现在都不能与他们失去联系。

他们在刻意隐瞒些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对她的到来反应如此激烈呢?他们不希望有人再来翻马克·卡伦德之死的旧账。他们企图用劝说、哄骗甚至羞辱的方式让她放弃这个案子。他们会不会对她进行威胁?可是为什么呢?最有可能的推论是,他们在保护某个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谋杀不同于夜晚翻墙入校,后者只是轻微地违反规定,作为朋友会去纵容或者帮忙掩盖。马克·卡伦德一直是他们的朋友,但有一个他认识并信任的人用皮带勒紧了他的脖子,目睹他痛苦地窒息而死,然后把他的身体像动物的尸体一样挂在钩子上。想起戴维·史蒂文斯望向索菲时那似笑非笑、若无其事的眼神,雨果那玩世不恭的冷静,还有索菲那友善而饶有兴致的双眼,她如何能将他们与这骇人听闻的事实联系在一起?如果他们是共谋,那他们都是魔鬼。可那个伊莎贝尔呢?如果他们是在为某个人打掩护,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她。但是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不可能杀害马克。科迪莉亚记得她那单薄瘦削的肩膀,那双柔弱无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手,还有那涂成粉红色的优雅的长指甲。如果伊莎贝尔有罪,那也绝不是她一个人做的。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强壮女子,才能把那具沉重的尸体搬上椅子,再挂到钩子上。

诺维奇大街是一条单向通行的大马路,科迪莉亚来到单行线的另一头才发现弄错了方向。她花了些时间才回到希尔斯路,从那座罗马天主教堂前经过,然后从第四个路口向右拐。这条马路两侧是一排排的小砖房,明显是维多利亚初期的建筑。这是一条上坡路,大多数房屋都维护得当,一扇扇式样完全相同的大门都漆得鲜亮;一楼的单扇窗户上,原先那些带折皱的窗帘已被有内衬的窗帘所取代,墙根处受潮的地方显露出斑驳的痕迹。五十七号的大门是黑色的,白色门牌在大门上方的玻璃框里。科迪莉亚发现还有地方可以停她那辆迷你车,心里轻松了一些。人行道一侧停放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还停着不少破旧的自行车,可是她没有看见那辆雷诺。

大门敞开着。科迪莉亚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试探性地走进狭窄的白色门厅。屋内立刻让她感到无比熟悉。从六岁生日那天起,她就和吉布森太太一起在罗姆福德郊区生活了两年,住的就是这种维多利亚式排屋。她认出了前方陡峭狭窄的楼梯,右边通向屋前客厅的那扇门,以及另一扇斜开着通向屋后会客室的门,从那里可以进入厨房和院子。她知道那里有橱柜,在壁炉两侧有弯曲的壁龛,她还知道怎样找到楼梯下面的小门。这份记忆如此真切,仿佛这间干净、阳光充沛的屋子里也像当年罗姆福德的那幢房子一样,充斥着待洗餐巾、白菜和油脂的浓烈气味。她仿佛隐约听见马路对面小学校操场上,孩子们在呼喊她那个有些古怪的名字,用一年四季都穿在脚上、随处可见的威灵顿长筒靴用力跺着柏油地面,同时挥动穿着毛衣的小胳膊大喊:“科尔!科尔!科尔!”

离她最远的那扇门半开着,她可以看见房间里阳光充足,墙壁刷成了亮黄色。接着,索菲探出了头。

“哦,是你呀!进来吧。戴维先到学院里去拿几本书,然后再为野餐买点吃的。想喝茶吗,还是等一会儿?我刚刚把衣服熨好。”

“还是等等吧。谢谢。”

科迪莉亚坐下来,看着索菲把电线绕在熨斗上,然后把衣服叠好。她朝房间里四下看了看,觉得里面舒适宜人,别有风味。家具不拘一格,样式各异,廉价的和贵重的兼而有之,看上去朴实而温馨。靠墙放着一张敦实的橡木桌子,加上四把式样简陋的餐桌椅;一把温莎扶椅上放着一只厚厚的黄色椅垫;窗户下面有一张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面盖着棕色的天鹅绒布;在带盖的铸铁壁炉架上方,有三个造型优美的斯塔福德郡陶人雕像。其中一面墙几乎被一块黑软木的通告栏占满,上面贴着招贴画、卡片、备忘录以及从杂志上剪下的图片。科迪莉亚注意到,其中两张精心拍摄的照片上,是个撩人的裸体女郎。

透过悬挂着的黄色窗帘,能看见围墙内小园中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一个破旧的棚架前,有一株硕大的蜀葵繁花累累,阿里巴巴陶罐中种着玫瑰,墙头则摆着一排鲜红的天竺葵盆栽。

科迪莉亚说:“我真喜欢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

“是的,是我的。两年前我们的祖母去世了,给雨果和我留下了一点遗产。我用我那份钱支付了这幢房子的定金,并获得了当地政府的改建费用。雨果则把他所有的钱都用来收藏葡萄酒。他要保证自己到中年后能过得快活,而我却只想着当下的快乐。我想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同。”

她把放在桌子一头的烫衣布叠好后放进一个橱柜里,接着在科迪莉亚对面坐下,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喜欢我弟弟吗?”

“不太喜欢。我觉得他对我粗鲁无礼。”

“他不是有意的。”

“那恐怕更糟糕。粗鲁无礼从来都是有意的,不然就是他太迟钝了。”

“只要有伊莎贝尔在的时候,雨果总是比平时别扭。她对他就是有这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