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十九章 夜路(第2/3页)

“邓兄,猪行行首家那桩凶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门边怎么说话?你先进来,正好一起吃夜饭。我才得了一只獐子。”

“时间紧迫,就不进去了。”

冯赛站在司法参军邓楷的宅门边,虽然又累又饿,却根本顾不上。

“那案子下午才报上来,只粗粗问了一道……”邓楷将案情简要讲了一下,最后道,“魏大辛专门替猪行收猪,人都叫他‘魏猪倌’。城南猪市那间铺屋,往常只有他在那里结账,房门钥匙也只有他有。”

“他是凶手?”

“眼下看,只有他嫌疑最大。另外,魏铮已经递了状书,说魏大辛吞了收猪的钱,有两千万。咬定他和朱广合谋。”

“两千万?魏大辛怎么说?”

“魏大辛一直喊冤枉,他说那两千万便钱钞昨晚落在那间铺屋柜子里,他今天去那儿就是找那些钱钞,那些钱钞已经不见了。”

“他若真是凶手,有了两千万,昨晚就该逃走了,为何要杀人?今天又何必去那里亲自暴露尸体?”

“他这么做,也许正是断定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才反其道行之?”

“我能否去狱里见见他?”

“这你也要管?”

“这恐怕和猪行断货有关联,我怕冯宝也会牵连进去。”

“也是,府里已经下令缉拿朱广了。我去给你写张手信。”


冯赛来到开封府牢狱,那个典狱看了邓楷的手信,便让一个狱卒带他进去。虽然大宋律法明令牢狱必须定期清洁,囚犯若在狱中染病身亡,典狱者要受刑责,但这里毕竟是牢狱,刚走进牢门,一股霉臭潮气顿时扑鼻而来。这时暮色已深,囚室里并没有点灯,只隐约看到一条甬道和两旁的木栅,幽暗中不时传来咳嗽、低语、叹息、呜咽声。

冯赛背上生寒,仔细辨着脚底的路,随着那狱卒走到左边靠中间一个囚室前,狱卒朝里唤道:“魏大辛,有人探访!”

一阵窸窣声,一张脸从木栏后幽暗中露出,面目看不大清楚,身材也不高,只到冯赛的下巴。但面容哀惨,尤其是目光,混杂着惊惧、无助、悲苦。

“魏大哥,我叫冯赛。”

“冯相公,我认得你!是叔父让你来的?我真的没杀人,那些钱钞真的被人偷走了!”

“那些钱钞当时放在哪里?”

“猪市铺屋的柜子里。昨晚没收到猪,我有些跑神,走时忘了拿,今天中午再去时,钱钞已经被人拿走了。”

“中午你开门时,附近可有人?”

“有!猪市的税监过来说话,就在我身边。”

“那铺屋的钥匙只有你一个人有?”

“嗯。那屋子平常都空着,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昨晚有人看见你放那些钱钞了?”

“应该没有。伙计们我先打发赶着猪进城,自己在那里等猪商。我走时,天已经黑了,猪市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魏行首的两个儿子平日去那里吗?”

“极难得去,这些年他们总共也只去过几回。而且,寒食前,叔父打发他们两个去蜀中家乡祭扫祖坟,已经走了三四天,不知为何会死在那间铺屋里。”

“哦?这两天你有没有见到那个猪商朱广?”

“没有。这一个月来,他每天下午将猪赶到猪市跟我交易,昨天却没来。”

“冯宝呢?”

“朱广最先去和叔父谈交易时,冯宝都跟着,后来就没见了。”

“朱广是个什么样的人?”

“身材高壮,不爱说话,样子看着很凶猛。”

“他拦截了那些猪后,都收在哪里?”

“猪市往南三里多地,有个方家庄园,被他赁下了。我偷偷去瞧过两回,里面有五六个看院赶猪的伙夫。”

“那几个伙夫你认得吗?”

“没见过,看着似乎是从乡里现雇来的。”

“嗯……魏大哥,我先走了,你莫要过于忧急。”

“多谢冯相公!求你回去给我叔父带句话,让他老人家救救我!”

“好。”


邱迁见天色将晚,忙往家里赶去。

他住在北边安远门外,走大道要经过潘楼,快到街口时,见前面灯火荧煌、人马杂沓,夜市已经开始。他嫌那里挤不过,便驱驴穿进旁边一条小巷,巷子里没有行人,十分安静。他才走了半截,似乎觉着后面有人,回头一看,果然有三个人在身后快步跟行,他觉得有些不对,忙催促驴子。可是行了一阵,后面那三人始终没有甩开。他又回头望去,那三人竟都小跑着在追,自然是在跟踪他。

邱迁越发怕起来,忙用鞭子抽打驴子,但驴子就这么些脚速,再快不起来。邱迁忙向两边望去,正是点灯夜饭的时间,两边人家户的门全都关着。他正在急急思忖要不要敲开一扇门求救,身子忽然向后飞去,随即重重仰摔到地上,脊背一阵剧痛。

那三人中的一个站在他肩头边,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但身材十分魁梧。邱迁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人揪下了驴子。他正要吃力爬起来,那人忽然抬起脚,朝他胸口重重踩下,胸骨似乎被踩断,疼得他张口就痛叫起来,然而声音还没发出,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另两个人也赶了上来。

邱迁又痛又怕,慌忙要挣扎,身子却被第三个人死死抵住,随即,第一个壮汉不断抬脚踢踹,胸、腹、腿,一阵接一阵剧痛。良久,那壮汉才停住脚。

邱迁已经疼得几乎昏死,捂住他嘴的那人在他耳边狠狠道:“莫要再找冯宝,若不听教,你下半辈子就趴着走路!”


冯赛离了开封府牢狱,又饿又乏,再看自己的马,跑了一整天,也早已疲极,将墙角一丛青草啃得只剩根茬。他便就近找了个小食店,让伙计喂喂马,走进去点了一碗笋泼肉面。店主却说猪肉断了货,面里没有肉。

“那就素面。”冯赛疲惫坐下来。

累也有累的好处,已经没有气力去烦躁,心神反倒清明一些,他慢慢思忖着。魏大辛说,魏铮两个儿子寒食前就已经出发去西蜀,昨晚怎么会被人扼死在南郊猪市?

从刚才魏大辛的神色语气来看,他应该不是凶手,那两千万便钱钞也真是被人偷去。而且魏大辛只有六尺多高,而据司法参军邓楷讲,魏铮的两个儿子都在七尺五以上,仵作查验,两人身上都有被殴打的新伤,都是被人用手扼住脖颈闭气而亡,死亡时刻不会超过一天。以魏大辛身量气力,想要扼死一人都难,何况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