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页)

一辆双排座轿车亮着停车灯,孤零零待在院子里。布鲁斯柔和而欣喜的声音刺破黑暗:

“她搞定了!”他得意洋洋,“贝莉尔把他们绊在屋里了!就像《古航海家之歌》②里那样。看那儿!那是达芙妮的车。”

布魯斯紧紧抓住丹尼斯的手臂。

“现在听好了!照我说的去做。尽可能安静地悄悄溜过去,打开车灯,把车开到楼梯底下来,然后——”

“等一下,布魯斯,我不干。”

海风劲吹,寒气逼人。暗黄的月光下,潮头起伏,有如鬼魅。布鲁斯震惊的神情也不遑多让。

“你不干?”

“不。”

“丹尼斯,老伙计!”布魯斯责难道,“你竟不肯帮帮麻烦缠身的老朋友?”

“我说,布魯斯,别对我施展你那套舞台魅力。只要给我个像样的理由,为什么你要采取这种糊涂到家的对策!”

“一方面,”布魯斯摇晃着阳台四周的栏杆,大有将它们一气撼倒之势,“你觉得我会放任警察在我房里发现那具女尸,然后怀疑我涉嫌谋杀吗?”

“如果你不是罗杰·波雷,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丹尼斯看见布魯斯眼中神情闪烁,似乎一瞬间内他心下已是千回百转、权衡再三,但身体却如被催眠般纹丝不动。

“也就是说你定要袖手旁观了?”

“不错!”

“好吧,”布魯斯说,“那到头来贝莉尔还是说得对。”

“你是什么意思?”

“你迷上了达芙妮·赫伯特,自是乐见我身陷困境,更巴不得达芙妮和她全家恨我入骨,你便可乘虚而入。”

僵持,只有浪花在低吟。

“一派胡言!”

“对不起,老伙计。但只怕这就是事实。”

“你不会是当真觉得……”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布魯斯打断丹尼斯,“只是你也知道,我不会开车。听起来很蠢吧,但的确如此。我从没学过开车,也没那个耐心。那么我只好和一具女尸羁留在此,白白放弃擒获真凶的机会,只因一位老朋友爱上了我的女孩,欲陷我于不义。

“注意,我可不是谴责你!”布魯斯扬扬手,“爱情面前没有是非对错。换作是我只怕也会和你一样。只不过——有点太过分了。老天,等等!”布魯斯灵感突发,打了个响指,“有办法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能不能冷静点!”

“我不会开车,丹尼斯。但好歹可以试着开开看嘛。”

“你这……!”

“起码我还懂得几个基本操作。我准备把那具女尸塞到后座上,大摇大摆开走。我是认真的,丹尼斯!就算是因为你不肯伸出援手,我撞坏了车,结果少不得把达芙妮卷进来,我也……失陪了。”

他扯开腿就奔下楼梯。

“布魯斯!等等!”

布魯斯停下了,但没回头。

丹尼斯·福斯特觉得领口一阵发紧。

“我能不能最后再说一次,”他几乎绝望,“这不是在演戏?这事既肮脏又危险,倘若事情败露,你我都免不了进监狱。”

“一点也不危险,”——布鲁斯马上转过身来——“只要你动作快点!”他又凝视着手表上发光的数字,“五点四十五分!”他咒骂道,“都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了!”

“为什么非赶在六点前不可?”

“嘘!别那么大声!你注意到楼底下伦维克中校的酒吧台和吸烟室了吗?”

“看见了。”

“伦维克提供给住客的服务不多,”布魯斯越说越快,“但饮品却应有尽有。虽然肯定是从黑市上弄来的东西,但只需四先令就可以买到两大杯苏格兰威士忌。所以艾德布里奇但凡兜里有几个钱的人,晚上都会跑到这儿来找点乐子。”

“所以呢?”

“喔!酒吧六点开门,到了那时,甚至在那之前,汽车就会成群结队涌进这停车场,我们就没机会了!”

丹尼斯努力平抑自己哆嗦的声调:“布魯斯,你打算把尸体怎么办?”

“我准备把它藏起来,”昏黄的月光下,布魯斯仰视他的脸显得又宽大了几分,似乎他的嘴咧得比平时更开了,“藏在一个即使你看着它的时候也看不见它的地方——你会帮我吧,老伙计?”

丹尼斯走下楼梯。

“好伙伴!”布魯斯低语,“我去做点准备然后把她搬下来。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身。务必要眼尖些!”

(“我要把它藏在一个即使你看着它的时候也看不见它的地方。”)

但当丹尼斯走下楼梯时,眼前浮现出的是詹姆斯· 麦金托什先生,麦金托什与福斯特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他看见了自己的办公室、公寓,每天的生活走马灯般流过,仿佛像是从望远镜的另一头看去的景象,邈远虚幻,在黑暗与海浪的映衬下神秘地闪光。他正在做的事委实太过疯狂,而他心里一清二楚。若不是因为刚才关于达芙妮·赫伯特那句话……

即使在这时,他仍有一丝不安的希望。发动机钥匙横竖总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已经被拔走,那样他就有合情合理的借口退出游戏了。

停车场上的设施大都漆成白色,朦胧地反射着微光。中央有根曾被用来悬挂电弧灯的柱子,后面就停着达芙妮那辆福特V.8,后座十分宽敞,很容易便能藏匿一具尸体。他听着自己的鞋底吱吱嘎嘎踏在碎石路面上,穿过停车场这段路显得好长好长。他在车旁停下,探头去看仪表盘。

钥匙还在那儿。没辙了。

丹尼斯牙关紧咬,只觉得海风愈发刺骨。他爬进车里,呆坐了片刻酝酿决心,才打开发动机,踩下油门。

车身的动静不算大,却超过了他神经所能承受的限度。他缓缓给发动机加速,启动倒车挡。因为小腿肚痉挛得厉害,没能踩上力,发动机竟停下了,只得从头再来。

稳住啊!这可不行!

轿车猛然后退,车轮在路面上倒转。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射来一束灯光。

丹尼斯霎时几乎崩溃得失去知觉,然后才意识到灯光是从吸烟室两扇面北的窗户里射来的。他记起来了,那屋子在丹尼斯的套房正下方。他们打开吸烟室的灯必然是准备迎接客人。

丹尼斯扭过头伸长了脖子,视线只能够到吸烟室的一部分。他望见好些椅子,还有一张俄罗斯台球桌③的边沿。最显眼的是西侧墙上那架褐色面盘的挂钟,数字是金色的。酒吧里的钟普遍会拨快少许,眼下它正指着五点五十分。

快!快!快!

车子发疯似的退后,险些撞上那架墙外楼梯。丹尼斯及时刹车,只觉浑身大汗淋漓。此刻轿车在阴影中微微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