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页)

丹尼斯的头靠回枕头上。

一想到黎明时分狂笑不止的布鲁斯,这全新的棘手难题就令他完全清醒过来。至于达芙妮·赫伯特的事只能尽量提醒自己别再瞎琢磨。可当脑袋触到枕头后,无边的倦意便卷土重来,仅仅两分钟,丹尼斯便又潜入梦乡。

但这回笼觉睡得一点都不惬意。

又是一堆战船纷纷然入梦,这回杀来的是加勒比海盗船。眼前的影像和他自已乘“恶魔号”驱逐舰前往克里特岛③的经历相互交叠。光着小腿、戴着耳环的敌人们蜂拥爬上绳梯;头顶上,斯图卡式轰炸机④俯冲而下,呼啸不休。

转眼间一片火海的克里特岛突然变成了牙买加,年少的罗杰·波雷在亚热带的气候中渐渐成熟,“从伏都教那些仪式中偷师了不少障眼法以及诈术”。旋即,波雷化身融入周遭的硝烟与喧哗,面目狰狞地迫近达芙妮·赫伯特。又一次,在斯图卡式轰炸机俯冲发射出的炮火中,一艘战船中弹沉没……

有人在喊丹尼斯的名字,凌厉而富有威严。

他条件反射式地蓦然惊起,生生将自己从梦境中硬拽出来。

一开始,由于通体上下如经过长时间休息那样神清气爽,他以为自己多半睡过了整个白天,现在该是晚上了。窗外天色也趋于黯淡,这天是十月六日星期六,吹来的习习暖风在这种时节实是殊为罕见。

“我本不想打扰你,”站在身旁的伦维克中校道歉说:“但已经超过十点了。”

“现在是早上?”

“当然,”伦维克笑意盎然,“你要是不快点的话就吃不上早餐了。”

丹尼斯甩甩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

“噢!好的!我刚才还在做梦呢。”

“你还说梦话来着。我听见……冒昧请问,你不会碰巧在部队服役过吧?”

“对啊。”

“真的吗?天哪!在什么地方?”

“最先是在‘恶魔号’,后来船在克里特岛被击沉了。然后是‘幽灵号’,后来又待过‘匕首号’。”

“驱逐舰,呃?部队里最苦的行当。喜欢吗?”

“不怎么样。特别是前甲板吃了他们一颗炮弹的时候。”

伦维克上校在腹部做了个揉搓的手势,“那经历是不是一直困扰着你?”

“我也说不准,现在想来觉得太遥远了。倒是记得那阵玩骰子玩得挺痛快。”

天色阴沉,给那些船模都蒙上一层模糊的面纱。“早晨天空红,水手心事重”,果然不假。伦维克中校仍如昨天那样殷勤有礼,但呼吸短促,似乎之前刚剧烈奔跑过一阵。他仔细地打量着丹尼斯,清消嗓子说道:

“福斯特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吃完早饭后,马上到你的朋友兰瑟姆的起居室来?”

丹尼斯一阵恐慌,宛若甲板被从天而降的导弹击穿一般。

“看来又出问题了?”他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回答。

随后他放开嗓门大喊:“他妈的又出了别的什么事?”

“对,“伦维克中校接过话头,“他妈的确实有些其他情况。”

“怎么?”

“拜托!你先吃早餐吧。我们可以——呃——提供熏肉和鸡蛋。如果你还没找到洗漱的地方,”他指了指丹尼斯脑后的一扇门,“就在那儿。吃完后上楼来。”

他没有多说别的。

丹尼斯急急忙忙穿衣、洗漱、刮好胡子,赶到休息厅。昨晚聚会后的一片狼藉都已整理干净。咸咸的海风灌进空荡荡的旅馆,令人怀疑此处的门窗数量是否多得不同寻常。

餐厅在大厅后面,用于伦维克上校不时提供的点餐服务。许多餐桌上都铺着雪白的桌布,但现在来客只有丹尼斯一人。在一名态度生硬的侍者款待下,他索然无味地咽下一顿早餐,喝掉四杯浓茶,便忙不迭赶上楼去。

布魯斯那间起居室的门紧锁着,这令他愈发不安,使劲捶着门

“是哪位?”伦维克上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丹尼斯答应了两声,门开了。

“好好看看,福斯特先生,”伦维克悒悒不乐,“然后再安慰我这情况还不致太无法容忍。”

贝莉尔·韦斯身穿一件装点了不少饰物的桃红色长裙,和伦维克中校一起,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看起来布魯斯的起居室还不止是惨遭洗劫,而简直像是被某个精神病人完全摧毁了一样。那蓝灰色的长沙发和休闲椅被利刃斩了个稀巴烂。布魯斯原本放在墙角一个球袋里的几根高尔夫球杆,估计是被人用膝盖硬生生折断。写字台翻倒在地,信纸横七竖八散落在地毯上。打字机已经沦为一堆废铁,想来是用斧子劈头盖脸敲碎的。就连那张小小的电话桌也难逃腰斩的厄运,横尸于壁炉旁。

但贝莉尔——她满面放光,眼中尽是梦幻般的狂喜,看上去比丹尼斯印象中任何时候的她都要光彩照人——倒没显得多么困扰。事实上她的注意力几乎不在这儿。

“伦维克先生,”她安慰道,“往好处想,本来情况没准会更糟的。”

“那是当然了,说不定有人还会纵火烧了旅馆呢,”伦维克中校大为不悦,强忍怒气,“没准会更糟!还真没说错!”

“我是说,当你一开始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不是有人……唔!受伤了”

“我也一样。”丹尼斯承认。

“可这是为什么?”伦维克指着满目疮痍的房间,“为什么?”

“噢,亲爱的!”贝莉尔好言宽慰,虽然眼中的幻梦还没让她完全降落到尘世中来,“手稿!”

“你说什么?”

贝莉尔轻轻踩过地上的纸张,姿态端庄又劲头十足,仿佛差一点就要飞奔起来。她走到翻倒的写字台边,俯着拉开抽屉,里面空无一物。

“拜托,亲爱的,”她劝伦维克中校,“可别说你还不明白!昨晚大厅里人人都在唧唧呱呱这个。布魯斯有一份手稿,是剧本的一部分,能够证明某人对罗杰·波雷太过了解。而现在手稿不见了!看!”

伦维克修长有力的手指抚过上唇的髭须,旋又移向那把络腮胡,指尖颤抖不已。

“兰瑟姆先生把手稿放在那抽屉里?”

“没错!”

“明白了。还有谁知道他把它放在那儿?”

丹尼斯笑了起来。

“此求确有其滑稽的一面,福斯特先生,”伦维克中校礼貌地提醒,“如此荒唐的破坏总能引人发笑,这倒也是我们英国人独到的幽默感。”他的右手轻轻扯了扯空空的左袖。

“对不起!”丹尼斯连忙道,“我笑的是那个确实知道手稿放在抽屉里的人,因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拿着那叠纸在他眼前比划过。而我想此人绝不可能与此事有所关联,他就是齐特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