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接近手枪的六个人

波拉德原以为弗兰西丝·盖尔是个人高马大的姑娘,但当她被带进这间阁楼小屋时,他不由吃了一惊。盖尔小姐尚且不满二十岁,就女性而言只能算中等身材;而且她虽然容光焕发,那苗条优美的身子却一点也不像个运动员。她正是下午早些时候波拉德所望见在车里的那个女孩。她留着轻盈蓬松的褐色短发,有着深褐色的双眼和黑色睫毛,但下颌的线条却十分坚毅。虽然在通常意义上她难称貌美,但健康与活力却令她仍显姿容出众。她头戴一顶紧贴头皮的白色草帽,一身白绸长裙,皮带上有一颗鲜红色的扣子;此外,她几乎快把手中的白色提包拧为两段了。而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悲伤、恐惧,抑或紧张,倒不如说是百感交集之下的一种沮丧。

“我—我—”她刚开口便停住了。

马斯特斯应付这种场面可谓轻车熟路。只见他站起身,那种温和、谦逊的态度仿佛是要向聪明人打探什么情报似的,这种方式向来管用。

“别难过,小姐,”他安慰道,“很抱歉带你上楼来,但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来谈话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协助我们—呃,就是这样。请坐到这张沙发上好吗?啊,这就好多了。那么—”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冲着屋里的家具点点头。某种新的情感骤然攀升,取代了她原有的心境,剧烈的震荡令她眼中首次充盈泪水。“你们又是谁?出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怎么了?我知道我见过你。”她眨眨眼,盯着H.M.,“我见过你,我父亲谈起过你。他说你戴的帽子很滑稽什么的。但我不明白你在这里干什么—”

“好了,好了,”H.M.低声打断,态度出人意料地和蔼,“你当然认识我,我也认识你老爹。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他是一九六○年那位著名的橄榄球队队长。所以你认得他的朋友。但如果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我们也没必要费心多加安慰了,你有能力面对,小姑娘。”

“我尽力了,”稍后,她答道,“但感觉依然很糟。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把他抬出去,但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死因。我问了好多问题,可他们只告诉我发生了一起事故。”

她双手紧握,目光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马斯特斯摇了摇头。

“恐怕并非事故,小姐。是蓄意谋杀。”

“嗯,我想到了。”

“啊?为何你会有此念头,小姐?”

“唉,那还用说!这种局面,还能让我怎么想?他—他是怎么死的?”

“是枪杀,背后中枪。”此话一出,波拉德看见她脸上顿时笼罩一层更为浓重而复杂的阴影。她迟疑着,动了动肩膀,而马斯特斯又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他遇害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不,不。实际上我不知道。那是—”

“‘实际上不知道。’嗯哼!”马斯特斯慈祥地笑了。

“这可有点难以理解,盖尔小姐。我明白这多半不太重要,但你是在暗示有人威胁过他吗?”

“实际上不是的。我脱口而出之前没经过思索。罗恩大发脾气的时候当然威胁过他,也许还说过会开枪毙了他什么的。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当时我不在场。”她双眼一抬,目光坦然,“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无论如何你肯定都能查出来。而由我来告诉你最好不过,因为我知道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首先,罗恩绝不会杀害任何人,真的不会。其次,我也很清楚,他绝不会在背后对任何人开枪。”

“罗恩是谁?”

弗兰西丝·盖尔十分讶异:“啊,罗恩·加德纳,万斯的好朋友。我理解,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听过这名字。他和万斯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只不过没那么—没那么喜欢卖弄。”她忽然脸一红,加快了语速,仿佛在抢时间,“我是说,我还以为你读过罗恩写的那本书,一部巨著,内容是在奥里诺科河上的航程。还有,罗恩在美国西部的一个州有个牧场,好像是在亚利桑那吧,我总也记不清这些州的名字,数量太多了。罗恩—”

马斯特斯之前对波拉德打了个手势,波拉德便坐到桌旁将这些都速记下来了。这时总督察打断了她。

“等一下,小姐。你说基廷先生和加德纳先生吵了一架?什么时候?”

她有些迷惑:“似乎是前天晚上。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三,对吗?嗯,那就是在星期一晚上。至少菲利普是这么说的。菲利普是万斯的堂兄,就是他告诉我他们有麻烦的。”

“那么是什么麻烦呢,小姐?”

“我根本不知道!千真万确。”

“可你难道没有追问下去,或是试着探查究竟吗?再怎么说,当有人威胁要枪毙你的未婚夫……呃?”

眼泪又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请听我解释好吗?!是这样的,直到昨天我才听说可能有麻烦。你知道,昨晚有一场重要聚会,万斯和我一周前就决定要参加。哦,昨天下午我打电话到他的公寓,想问问晚上他几点会来接我。谁知他突如其来地说对不起,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不可能参加聚会了,那件事可能要耗掉他两天时间,结束之后他会联系我。”

马斯特斯有些不自然地盯着她,摸摸下巴,将焦虑压了下去。

“他可曾解释过是什么事,小姐?嗯!他有没有提到一场争吵?”

“没有。我想他也不会说的。那种冷漠、僵硬、‘有劳你擦擦我的靴子’的口气,他有时也会用到。一开始我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了他。然后我也生气了。不知你介不介意被人冷落,反正我受不了。所以我想:很好,那我就孤身赴会。他们当然都问我他到哪儿去了,连罗恩·加德纳那张大脸都凑过来询问万斯的情况,还问我他为什么没来。最后我把菲利普·基廷拉到一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知道万斯在忙活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菲利普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他素来对自己的左右逢源十分得意……但到头来他还是承认,万斯和罗恩吵了一架,很可能因此万斯才不想到场。他说不出,也许是不想多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你和加德纳先生谈过此事吗?”

她眯起眼睛:“噢,是的,那当然。太傻了!罗恩装出莫名惊诧的模样,对我发誓说他以名誉保证,他和万斯之间没有任何争吵或是过节。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琢磨我从哪里得出那种结论。不过依我看,他还自以为撒谎也得拿出绅士风度来呢,尤其是因为—”

一直像尊佛像般弓着背坐在沙发角落里的H.M.,此时睁开一只眼睛,取出他的黑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