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密歇根州,1999年6、7月

于是我就这样坐在警车后座,被亮晶晶的手铐铐住。这辈子还是头一遭。手铐在前面,所以我能好好坐着观察前面的两个人,心里纳闷要怎么打开手铐。

两个警察后来终于放弃,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于是把我带到车里,要念“米兰达宣告”给我听,即你有权保持沉默等内容。最后说到要我回答,确认听见了的时候,就好玩了——我只能点头。但是一个警察说这样不够,说一定要有口头承诺才算。于是我就对他们比了一串手语,还戴着手铐,就是希望他们会了解。

“他听不见。”一个警察说,“现在怎么办?”

“我想还是要他回答,还要签同意书,确定他了解。”

“那把你的米兰达卡给他好了,叫他照着念。”

“我没带啊!用你的好了。”

“什么?我也没有啊!你怎么没有?刚刚你不是念过吗?”

“我已经背下来啦!不用念卡片。”

“该死,这下要怎么办?”

“带回局里好了。一定有人知道要怎么办。”

我本来要解释自己听得见,但转念一想,管他呢,这样他们就不会烦我了。后来又来了两个警察,对面派对里的人通通跑出来看。

最后我被带到米尔佛德警察局,在亚特兰大街,就在大伯的店面附近。现在已过午夜,我进了警察局,被扔进一间侦讯室里又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最后逮捕我的警察才又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警探,看到我的时候满脸困惑;另一个是专业的手语翻译员,头发很乱,好像刚刚从床上被挖起来。其中一个警察开口说话,手语翻译员开始比画,说我现在人在警察局,这一点我当然晓得,还说他们一定要确定我懂了米兰达宣告,才能继续。

接着换我了。我尽力比出该用的手语,大意是他们最后才终于弄懂的一点:比比我自己,接着两手平伸,像是棒球裁判比“安全上垒”,然后一只手指指右耳,接着两手掌心朝外,从外侧向内碰在一起。

翻译员说:“我听得见。”他是帮我翻译,一切都是直觉反应,最后才明白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是麦可吧?”警探开口了,“利托的侄子对吧?就是附近的酒店老板对不对?”

我点头。

“他听得到,你们这群饭桶!”警探对着警察说,“他只是不能讲话而已。”

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然后气得半死的翻译被送出门。这回由警探念了宣告给我听,然后要我签字。接着两个警察不怀好意地瞪着我,好像我是故意让他们难堪。然后警探拿了空白的口供记录纸给我,问我有没有想说的话。

我写了个大大的“没有”,然后交还回去。

再来是按指纹,还做酒精检测,不过那时候,我相当确定自己已经很清醒了。后来他们真让我手拿一张写着名字和案例号码的纸拍档案照。最后他们把我送进一间牢房里等,然后打电话通知大伯过来。

我又在牢房里待了一个钟头左右,才听到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牢房的门上有个窥伺孔,我从那个小方格看到利托大伯的脸。他眼睛睁得好大,头发都竖起来了,像是漫画里才会看到的样子。又过了半个小时,警察进来把我带到另一间侦讯室。结果里面有个女人在等着。那时候起码凌晨两点了,不过这位女士不但精神抖擞,打扮的也很体面。

“你大伯雇用我当你的律师。”我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开口说,“在放你出去之前,有几件事要先讨论一下。第一点,你知道目前为止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准备好记事本,我在上面写“知道”。

“我了解你还没给警方任何笔录,对吗?”

没错。

她深吸口气,“警方想知道还有谁参与作案。”她终于说了,“你愿意告诉他们吗?”

我迟疑了,接着写下:要是我不说会怎样。

“麦可,你要知道一点:要是你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帮你。我要知道当时谁跟你在一起。你要告诉我吗?”

我只想回家睡觉。明天再说吧!

“据我了解,在你闯进去的民宅对面,有派对正在进行。我很确定警方会去一一问话,有人可能会看到你的……朋友离开。”

我只有一个朋友,另外两个我不在乎。不过要是把那两个供出来,葛里芬也逃不掉,就算那时候他已经去威斯康星了也是一样。警察一定会去把他找回来。

“你的车。”她说,“你的车停在离马许家一条街外的地方对吗?”

我点头。

“你认识马许家的人吗?我很确定你大老远跑到那里闯进去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是自己去的?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希望大家都这样以为。”

我闭上眼睛。

“好吧!”她说,“我们明天再说好了。现在先让你回家休息。”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才被放出来。律师载我们回去。利托大伯坐在前座,什么话都没说。我坐在后座。等我们到家,他谢过律师,下了车。我跟在他后面进门。

我一直等大伯开骂,说我是吃错药了,或问我到底哪根筋不对了。大概就是那一类的话。说不定大伯还会动手打烂什么东西。没想到,就这一次,他只是把大门打开让我进去。

“去睡觉。”他说,“明天早上再说。”

我走到屋后自己的房间,把衣服换掉。躺在床上关了灯,在门边看到大伯的身影。

“你晓不晓得请律师要花多少钱?”

我瞪着黑暗的天花板。

“麦可,我不知道居然会这么糟。我还以为……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克服……”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已经好了,我以为你现在过得很正常。”

大伯关上门离开。入睡前,我好像又看到水族箱在我面前炸裂。地上到处是水,鱼躺在地上跳动,嘴巴一张一合。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床,觉得最糟糕的才要开始。我想今天过完,搞不好就要去坐牢了,不然就是专门关少年犯的地方。我不晓得原来觉得头大的人还有米尔佛德的检察官。

“好了,目前的状况是这样。”我们一到律师办公室,她就说,“警方相信马许公馆是十点半左右被闯入。”律师看着手上黄色记事本念,“闯进去的是麦可以及其他为数不详的共犯。”

大伯对我说:“把名字告诉我。听到没?你给我把名字写下来,现在写。”

律师说:“稍等一下。”接着她又看着记事本,“警方表示,对街派对里有许多目击者,说警车抵达之后,看到有年轻男子离开,少至两人、多至五人。目击者多,说法就会有所出入,这一点很正常。就这个案子来说,许多目击者表示看到其中一人身材非常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