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密歇根州,1999年6、7月(第3/4页)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气还是一样热,一摄氏度都没降,第二天想必会热死人。最后开来一辆车,不是经过,而是停了下来,车灯照在我的脸上,让我一时看不清楚。接着车子转进旁边的停车场。引擎熄火,驾驶却没下车,继续坐在原位。

那辆车我认得,红色的雪佛兰,加上格纹椅套。我坐着没动,心想最后他会下车。过了整整一分钟,又一分钟,最后我只好跳下来走过去。

葛里芬坐在车里,灯光让我看到他在哭。我走到前座打开门坐上车。

“我可以来吗?”他说。

我举起两手,有什么不可以?

“我是说,这样安全吗?”

我两手握拳在胸前交叉,然后放开。脸上的表情写着:当然。

“我本来要自首的。”他说,“我真的想过。”

我放下两手。

“我是认真的!本来要去的。”

我用右手比了个Y,在额头前面晃两下,别傻了。

“麦可,我还是可以去啊,你要我去吗?有没有帮助?”

我一拳打在他肩上,有点用力。

“其他人……”葛里芬说,“我敢说他们一定连忏悔的意思都没有。他们不像我,我觉得快难过死了。”

我点点头,心想:是啊,谢了。接着看向窗外。

“我还是觉得很抱歉,我要去威斯康星了。你知道吧,就是暑期训练那一类的,开学前就要到。我觉得自己好像弃你于不顾。”

接着葛里芬沉默了半晌。

“你还有一年。到时候就可以来艺术学校了,对吧?说不定也来威斯康星吧?这样很棒,对不对?”

我耸耸肩。他又陷入沉默。

“这是我欠你的。”他最后说,“我是认真的。不管你以后需要什么,我一定帮忙!”

我再度点头,然后下车看他离开。我不禁纳闷,他来找我,是让他自己好过一点吧?

不对,他还是会很抱歉,说不定会更难过,以后想到我就会不舒服。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现在要离开了,而且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我说对了。



第二天,我来到马许先生家,我十一点五十七分就到了。回到那幢房子感觉很妙。白天看起来它好像更大,外面的白墙好亮,好像得戴太阳眼镜才不会刺眼。我把车停在路边,离那天晚上停车的地方只有几尺远。走到前门,觉得太阳晒在头上好热,接着敲门等待。

马许先生来开门,现在他没穿西装,只有白色无袖运动衫,加上蓝色的紧身裤,头上还有头带,全套上健身房的打扮。

“是你啊!”

难道我有其他选择吗?

“这边走。”他拉开门,接着转身先走。我随手关上门跟过去。

“先去书房聊聊,不过先来看这个。”

他带我进了客厅,水族箱已经修好了,里面的鱼还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显然其他的地方也都整理好了,没有被非法闯入的痕迹。

“一千两百块。”他说,“水族箱、地毯,还有家具。”

他站在原地,想期待我有所反应。

“应该等你来修理,可是没道理等。可恶,你会什么?难道要拿胶水把水族箱粘回去?”

我心想,你是在跟自己吵吗?我好像应该反应一下,于是我举起两手再放回身侧。

“对,没错,你无话可说对吧?”

接着他又转身,来到楼梯旁边的房门前面打开要我进去。上次没见过这个房间。一面墙上有深色的木头书柜,另一边挂着很大的电视荧幕,还有一面墙是巨大的窗户,看出去是后院,最后一面墙上挂着一条我见过最大的鱼标本——金枪鱼,光身体大概就有八尺,长长的嘴巴前面还有三尺的尖刺。做成标本还涂了亮光漆,看起来好像是刚从水里冒出来一样。

“坐。”他指了桌子前面的皮椅,自己坐在书桌后面,大鱼就在他背后头上。他不知从哪里变出那种健身用的小皮球,拿在手里一直捏。他眼睛瞪着我,半晌不讲话,一直捏球。

“它是我在西屿钓到的。”马许先生说,眼睛没看鱼,“缠斗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又捏捏皮球,眼睛没离开我的脸。

“好了,我得承认自己无法决定。既想现在宰了你……”

他停下来看我,显然是在估量我的反应。

“也想狠狠把你揍扁。”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起码监护人不是这样说的。

“我问你,有人闯进你家过吗?”

我摇头。

“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又摇头。

“感觉像是被侵犯了,像有人伸手捏你的肚肠……”

他手里举高皮球,使劲捏。

“好像有人拿了你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还。拿走的就是安全感、安全待在家里的感觉。你懂我要说的话吗?”

我盯着他看。

“怎么不讲话?你是怎么回事?”

马许先生用另一手抓住桌上的相框,相框背对着我。

“我女儿跟你同年。你闯进来以后……把我家搞乱以后……”

他把相框转过来面对我。我看到她的脸。

“本来她就很不快乐了,自从她妈过世以后就一直是这样。”

马许先生突然静下来。

“她妈妈自杀过世,已经有好几年了。我告诉你这个,是要让你知道她的心情,懂吗?艾米莉亚后来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这两年有好一点吧?我不知道,可是现在……你闯进来……我不知道她有多害怕,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照片里,艾米莉亚穿着连帽毛衣,头发被吹乱了,想必是背景里的湖上有风吹过来。她没有笑。不过她好美。

“我对老天祈祷,希望你有一天自己也有小孩。我希望你也有女儿,像我的艾米莉亚一样。我也希望你家被几个下流混混闯进去,吓到你的女儿。这样你就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艾米莉亚。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艾米莉亚。

接着相框又转回去,我现在觉得很不舒服,觉得胃在发痛、空洞的痛。想到她那时在家里这么害怕我就难过。她跟我有类似的经验,她是画了那些画的人。

“还有,我儿子亚当……”

他拿起另一个相框,这照片有两倍大,意思很明显了。

“拿全额奖学金去密歇根大学,我的母校!现在已经去暑期新生训练了。”

马许先生转过相框让我瞻仰他伟大的儿子。亚当穿着雷克兰球衣,蹲在地上,一手靠在头盔上。

“我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为什么要在亚当房里放标语。我说,连着四年在球场上被亚当压着打,一定很憋,我想这部分我是可以了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