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洛杉矶、蒙特瑞,2000年初

2000年2月,我还在洛杉矶,这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

露西问过我什么时候生日,我想她只是好奇,没想过居然是要帮我庆祝。在生日那天,朱利安他们蒙住我的眼睛,拉我来到街上。蒙眼布一拿掉,我才看到生日礼物——一辆哈雷机车,坐垫上还系着好大的红蝴蝶结。这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一辆车,甚至比大伯送我的那台还棒。

那时候,我已经搬进车库旁的小公寓里。搬家一点也不费工夫,我的行李不多,两个行李箱就够装了。朱利安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说那里空间很小,可是,出来自立门户,天晓得会流浪到哪里。本来还以为得窝在汽车旅馆或更烂的地方,现在这小公寓已经是太豪华了,我想象中的家应该就是这样。

对于这四个人我还是有很多疑问,这样说好了:要偷有钱人的钱,也只能挑时间,那平常白天要干什么?

后来我才晓得,原来朱利安从小在嗜喝葡萄酒的家庭长大,对酒还蛮有一套,也就用这个优势开了一家店,店面就在德拉瑞码头附近,离海边不远。店里的地下室是有温湿度控制的酒窖,里面的藏酒价值大概超过一百万。世界上最贵、最稀有的酒通通都有,这种东西,也只有超级有钱人会买,这也是朱利安寻找猎物的好方法。况且,这门生意让他结识不少有钱人,很多客户都在码头里有私人游艇。这生意也让他有管道洗钱,偷来的钱进货买卖,一进一出刚刚好。

现在想起来,我的人生好像有种奇怪的对照——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个开廉价酒店的人收留我;现在我也碰到卖酒的,不过是换成专卖高价葡萄酒的家伙。

拉梦娜多半都待在朱利安店里,她的亲戚也是,尤其是她那三个漂亮的姐妹。她们姐妹花都是美女,典型的墨西哥俏妞,把男人迷得团团转。好几次我到店里去,总是听到她们用西班牙语讲话,速度飞快,时速像有一百万英里。通常对话最后会变成吵架,不过等那天结束,大家又会和好。这家人的感情真好,我知道她们一定深爱彼此,为家人卖命也在所不惜。这一点让我很羡慕。

至于甘诺,他是刺青师傅,小店开在圣塔莫妮卡。如果他不在店里,通常就是在后院练肌肉。现在他跟朱利安合伙,应该是有钱了,却宁可用废料打造健身器材,铁条、砖头、铁链都用上了。

甘诺的话不多,日子一久,我才注意到其实他不管跟谁都没什么话讲。我是说,这家伙跟其他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几乎每天一起吃晚饭,每次只要有行动,也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命交托在其他人手上。就算是这样,甘诺还是很不一样:每次只要大家聚在一起,他跟朱利安之间好像就暗潮汹涌,说不出的别扭。现在对象换成我。他好像不喜欢跟大家相处,要不是有共同的目标,早就走了。

至于露西呢?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露西白天没工作。从勒戒所出来以后,露西换过好几个工作,最近一次是画画。她的作品有好些挂在家里,朱利安还想办法请附近的画廊帮忙卖。露西大部分的画作都有点迷幻的成分,通常是鸟、狗,甚至还有野生动物。我很确定她一定没亲眼看过那些动物。不过我觉得画得相当不错,可是却卖不出去。

因为露西最闲,所以我最常跟她混在一起,看她画画、煮饭什么的。有一天,被她看到我在笔记本上的素描,也没画什么,就是简单的铅笔速写,结果她马上抢过去看,看了好久。

“又多一个讨厌你的理由。”她说完就把本子丢还给我。

那个保险箱还在后面的仓库里面。二月剩下的日子里,露西努力要把箱子打开,我就在旁边看。每次我感觉到接触点变小的时候,就会尽全力表现那种感觉给她看,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她还是没辙。这种事要不就是全有,要不就是全无,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管露西多么努力,就是感觉不到。



朱利安让我把那张伪造的纽约驾照丢掉,说他已经另外帮我找到“真的”假身份。于是我再也不是威廉·麦可·史密斯了。

新身份是朱利安的一个朋友,那位仁兄其实是朋友的朋友的年轻邻居。小小年纪还没拿到驾照,不过,就算他想考也没办法,除非先减肥一百斤,才有办法坐上驾驶座。于是他以每个月赚取定额现金的条件,把他的身份“借”给我。要是我想要,还可以拿这名字去银行开户。想出国、找工作,也可以用他的名字去申请社会福利号码。

所以我的新假名叫做罗宾·詹士·阿格纽。

那些呼叫器当然还在我这里。有一天,绿色那台响了。根据鬼老大的说法,这一个已经好几年没动静,甚至不晓得号码究竟还有没有人用。

显然有。

我按照上面的号码回电。接电话的人问我是不是鬼老大。我没回答,他又问了一遍,咒骂了几句,最后挂掉电话。

我以为绿色那一台就是这样了,不过还是留着没丢,电池定期更换,就跟其他几台一样。呼叫器就摆在鞋盒里面,放在床底下,我每天都拿出来检查。

2月1号那天,黄色那台又响了。

我本来不想理它,但最后还是找了一台公共电话回电,就在码头旁边。电话响了两声,然后就听到那个声音。

“是麦可吗?”

他知道我的名字,却好像不知道我不会回答。

“我是哈林顿·班克斯。”他说,“就是哈利。你记得我吗?我们在底特律见过面,就是那个废料行。”

对,我记得你。你进店里,问了好几个问题,第二天我还看到你在车上,在车子里看我。

“麦可,能不能见个面?我们得好好谈谈。”

他弄到黄色呼叫器的号码了。他晓不晓得我是从洛杉矶回电?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在拖延时间,想追踪我的位置。说不定还会追到这一个公共电话亭,就在码头旁边。

他说:“我认为你已经快要无法脱身了。你在听吗?我想,你应该让我帮你比较好。”

我挂上电话离开,骑车回到住的地方。等我进门,听到黄色呼叫器又在响,还是同一个号码。

我差点就要把呼叫器给砸了。底特律老大要是发现又怎样?结果我还是办不到,只把电池拿掉,丢回鞋盒,再也不管它。

甘诺这几天很烦躁,“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

“朱利安就只会那一套。”我们坐在餐桌前面,他向我抱怨。朱利安、拉梦娜和露西都在厨房里。

“找目标、订计划一次就要半年。半年哪!不管什么狗屁通通都要计划好,目标的一举一动都要了解,要是他半夜起床撒尿也要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