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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保罗·弗朗西斯拧开一罐塑料喷洒剂,按了几下开关,让杀虫剂吸上来。他抓着瓶子的手柄,走到绿色栅栏旁边的玫瑰灌木前,检查了一阵灌木的小树枝。上面长了不少寄生虫,毛茸茸地覆盖着枝子。

“开战!”他庄严宣布。

他按下手柄,一股杀虫剂带着水雾喷出来。他从树根开始喷起,一路喷遍树干,均匀喷到每棵灌木上。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杀虫剂发出刺鼻的臭味,他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戴上了一个厚厚的纱布口罩,用来预防这种标牌上写着“有毒,不得服用。请勿让儿童接触”的药水。他看这个说明时,好奇地想过,要是对儿童有毒的话,到他这把年纪,估计已经足以抵御它的毒性。

他一边喷药水,一边从眼角瞥到小小的标志车停到花园外的车道上。汽车一般不会停在那里,除非对面的旅馆满了,没有多余的车位。他看到一个表情疲倦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大约55岁样子,一头椒盐色头发剪得短短的。这人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朝他的大门走来。

他把喷壶放到地上,不等来人按电铃就打开铸铁大门。他面前这个男人微笑起来,“弗朗西斯先生?”

“正是本人。”

新来的人给他看了一个皮夹子里的证件。他的照片在一层塑料下隐约可见。

“摩纳哥保安局的于勒,警察总监。”

“要是你来是为了逮捕我,你应该知道照料这个花园已经和住监狱差不多了。换成个牢房,我会觉得挺不错的。”

“这就叫无法无天啊。”警察总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出于问心无愧的良心呢,还是出于惯犯的铁石心肠呢?”

“我的心早被邪恶的女人一次次打破了。我为过去而懊悔痛哭的时候,你干嘛不先进来呢?邻居会以为你是推销牙刷的小贩。”

于勒走进花园,老弗朗西斯关上大门。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薄薄的蓝色粗布衬衫,戴了顶草帽,口罩挂在脖子上,以方便说话。他的帽子下涌出浓密的白头发。他的皮肤晒得很黑,更衬托出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眼睛。整张脸显得友好又讨人喜欢。

尼古拉斯·于勒和他握手,觉得他的手温暖有力。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要是这么说能让你放心的话。而且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这么说估计能让你更放心。”

让·保罗·弗朗西斯耸耸肩,摘下帽子和口罩。于勒觉得他足以充当安东尼·霍普金斯【出生于英国的著名影、视、剧三栖明星,1992年以其在《沉默的羔羊》一片中出色表现获得第64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替身。

“我因为百无聊赖才当起花匠,而不是出于兴趣。我巴不得有理由趁机歇歇。来吧,房间里面凉快些。”

他们穿过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水泥凉亭,历经风雨已经很破旧,它和大门和房子的前门都连在一起。这不是幢奢侈的房子,和蓝色海岸的某些奢华建筑简直有天壤之别。不过它整洁、干净。他们迈了三级台阶,就进到屋子里。有段楼梯通往楼上,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通往内屋的门。

于勒习惯于判断房屋,他立刻感觉到这房子的主人可能在金钱上并不富裕,不过在精神上却非常丰富,有出色的品位和开阔的思想。他从大量书籍收藏上、各种小摆设和墙上几幅画和海报就能看出来。那些画未必是真迹,却很有艺术气韵。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唱片,它们塞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他朝右边门里看去,能看到一间起居室,里面最重要的位置上放着一架音响,这可能是房子里唯一的奢侈之物。就像在入口处一样,房间里但凡可能的地方都装满了唱片架:都是旧的密纹唱片和CD。

“显然你非常喜欢音乐呀。”

“我从来没法左右我的爱好,所以只好让它们左右我。”

弗朗西斯带着路,走进左边的房间,于勒发觉自己进了个厨房,那里还有扇门通往一个像是储藏室的房间。在另一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直接向着花园。

“这里没有音乐,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是在厨房里,这两样享受不能混为一谈。想喝点什么吗?来杯开胃酒?”

“不,谢谢啦。你儿子已经请我喝了一杯。”

“哦,这么说你刚从罗伯特那儿来。”

“他告诉我你的地址。”

弗朗西斯看了看自己胳膊下的汗渍。他像刚发明个新游戏的孩子那样狡黠一笑。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斯沃琪表。

“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正好,我有个主意。我的管家西瓦尔夫人……”他有点迟疑地停了一下,“实际上,她其实是我的清洁女工,不过她更喜欢‘管家’的称呼,这样也让我觉得自己比较有地位。西瓦尔夫人是纯意大利人,是个好厨师。她给我准备好了一些辣椒面条,只要放进烤箱一热就能吃。西瓦尔夫人其貌不扬,不过她做的面条味道可真不错。”

于勒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人的性格很有感染力,而且他的热情令人难以抗拒。像这样一个快乐的人,和他一起生活想必很有乐趣。至少于勒觉得是这样。

“我本不想在这里吃午饭的,不过我觉得最好不要触犯西瓦尔夫人……”

“太棒了。我趁面条在热的时候,上楼冲个澡,我觉得身上已经臭气冲天了。要是把一个警察总监熏死在厨房里,我怎么处理尸体呢?”

让·保罗·弗朗西斯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盘,把它放进烤箱,调好温度和时间。根据他处理这个设备的熟练程度,于勒觉得他一定是个喜欢独自生活或者喜欢食物的人。或者可能两者皆是。

“一切就绪。我们10分钟或者15分钟后就可以吃了。”


他离开厨房,吹着口哨走上了楼。一分钟之后,于勒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让·保·弗朗西斯用男中音唱着爵士乐歌曲。

他下楼时,打扮和刚才差不多,不过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袜子。头发还有点湿漉漉,朝后梳着。

“我来啦,还认得我吗?”

于勒看看他,迷惑不解地回答。“当然。”

“有趣,我冲完澡后总觉得自己变了个人。你是个警察总监,应该能看出来变化……”

于勒又被逗乐了。这老头真是幽默。主人在俯瞰花园的小阳台上摆好桌子,递给他一瓶白葡萄酒和一个开瓶器。“我去拿面条,你开这个好吗?”

于勒正在拔瓶塞,让·保罗就把冒着蒸汽的面条放到了桌子中间的软木垫子上。

“好啦,请坐吧。”主人给他添了一大份面条。“请吃吧,这幢房子里唯一的礼节只省给酒瓶啦。”他给自己也添了同样大的一份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