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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顺一把推开了房门,把头伸到洗手池的水龙头下面,把水开到最大。他要让自己降温,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摆脱这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冰水像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头皮,嘲笑声更如钢针一样地刺痛着他的内心。“我不是疯子,我是警察!”赵顺的眼泪混合在了冰水里,迅速地流失着。

“哎,小赵。哎,别激动!”教授将赵顺一把拉开。“干什么,这样会得病的。”

赵顺努力平静了许久,还是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教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支烟,递给了赵顺。

“这里不是不让带烟吗?”赵顺问。

“呵呵,这里和外面一样,规矩永远是规矩,但只要你想要,就同样可以搞到手。”教授笑着说。“说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教授问。

于是赵顺就把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最可气的,是那个警察竟然看着我被骗,却根本不加阻止。”赵顺气愤地说。

“哈哈哈哈……”教授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嘲笑我?笑我被疯子骗了吗?”赵顺说。

“我不是笑你被徐鹏飞骗了,而是笑你生周博的气。”教授停住了笑。“周博是不是说他是被人陷害才进来的,说自己被一个女人和一个证人控告强奸?”教授问。

“是啊,怎么了?”赵顺疑惑。

教授摇了摇头。“你看过《追捕》吗,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杜丘。”教授说。

“啊!”赵顺这才恍然大悟。“但我不明白,他说自己是南坝河派出所的,还认识我一个同学啊!”赵顺说。

“他是南坝河派出所的保安。”教授回答,“他是因为多次冒充警察才入的院。”

“哦……”赵顺明白了。“他装得真像。”赵顺感叹。

“装的?”教授冷眼相视。“真正的疯子,有时是可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的。”教授说。“让别人相信自己的前提,就是必须要让自己先相信自己,就像骗别人的前提,就是必须要先骗了自己一样。周博没有装,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警察了,他根本没有故意骗你,你懂吗?”教授很是认真。

“哎……”赵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我懂了。”他说。

“之所以他们是疯子,就是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同时还希望别人能相信他们。所以他们痛苦。还是那句老话,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相信别人,也不能相信自己的。”教授总结。

赵顺点了点头。“那你相信自己吗?”赵顺问。

“呵呵……”教授笑了。“如果我相信了自己,我就是一个疯子了,但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相信,那我说的所有话也都是疯话了,这是个悖论。你不需要相信我,更不需要听信我的疯话,我只是这里的病人而已。”教授说。

“不,我认为你不是个疯子,你很正常。”赵顺说。

“正常,能和你这个疯子如此认真地对话,你说我是正常吗?”教授反问。

“这……”赵顺一时无语。

“这里没有所谓正常的人,即使表现得再好,最多算是个潜在的正常人,就像外面的那个世界大都是潜在的疯子一样。外面同这里一样,也没有既能相信自己也能相信别人的人,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只是在于,我们在这里,他们在外边……”教授说着躺平了身体。“我累了,要睡会儿。”

“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赵顺说。

“什么?”教授头也不抬。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赵顺问。

“呵呵,你还真是个警察,刨根问底。”教授说,“他们说我是妄想症和强迫症,就和徐鹏飞、周博一样,明白了?”

“为什么呢?”赵顺问。

“多说无益……”教授转过了身。

“你是觉得我是个疯子,没有和我说的必要吧,还是根本不相信我?”赵顺问。

“呵呵,相信你,相信你什么?”教授坐了起来。“相信你是个疯子,还是相信你不是疯子?我不懂。”教授说,“你疯不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而已。”

“我觉得有。”赵顺肯定地回答,“因为我相信你没有疯,你是一个正常人。”

“呵呵……”教授又笑了。“正常人……好,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教授或者老师,我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现在国家的许多问题都制约着社会的发展,我从几年前便开始为国家进言献策,给许多政府部门寄过材料,也多次去过市里、省里向领导递交材料提出合理化建议,但是,呵呵……”教授摇了摇头。“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他们认为我一个退休的老头说的都是胡话,觉得我不正常,这无所谓。但我得说啊,这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不能放弃啊,我就继续往上反映,每逢省里有大活动、开重要的会议我就去,但他们依然不相信我,把我和上访的人一起送回来。后来……”教授叹了口气。“后来儿女孝顺,就把我送到了这儿。”教授苦笑。

赵顺点了点头。

“你还觉得我是个正常人吗?”教授看着赵顺说。

“嗯,你是个正常人,不是疯子。”赵顺认真地回答。

“哈哈……那你是真的疯了。”教授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