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2/15页)

她第一次被他的意志力震慑。她无法摆脱他。在过去的七年间,他每三个月就要上岛一次,每次不多不少地停留两周,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即使他没能把她赶走——他怎么可能成功?但是他频繁地出现在科姆岛依然搅扰了她的安宁。除了不合理的事情,她很少被什么事吓到。奥利弗的纠缠是否代表了一种不祥的征兆,某些更加令人不安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是不是疯了?他又站了五分钟,终于转身越过坡地,只留下心烦意乱的艾米丽站在原地,迟迟不愿意下楼吃早餐。

2

南森·奥利弗在伦敦过着极其有规律的生活,即便在每个季度拜访科姆岛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在科姆岛,他和他的女儿同其他游客一样,享受相同的待遇。通常情况下,米兰达会通过电话与女管家伯布桥夫人沟通,再由她将要求转述给厨师,每天上午,根据米兰达的指示,丹·帕吉特会送来一份清淡的午餐,一般有汤、冷盘和沙拉。晚餐可以在别墅吃也可以去大宅子,不过奥利弗更喜欢待在游隼别墅享用米兰达的手艺。

星期五上午,他会花四个小时同丹尼斯·特雷姆利特一起工作,编辑他最新完成的小说。南森喜欢在排完版的手稿初校稿上做修订,虽然他的出版商能够接受这种古怪的创作习惯,不过这还是为后续的工作带来了些许不便。他会做大量的修订,有时候甚至会改变故事情节。他直接将改动写在排好版的纸页背面,然后交给特雷姆利特,特雷姆利特需要将他草写的笔直小字字迹清楚地重新誊抄一遍。下午一点钟,两人会停下来吃午餐,两点钟之前,享用过简单的餐食后米兰达会洗涮干净,然后将餐具放在外面门廊的架子上,等人稍后过来收走。而特雷姆利特会先行离开,到工作人员的餐厅同他们一起用餐。随后,奥利弗通常会小憩一下,下午三点半米兰达会叫醒他喝下午茶。而今天,他决定放弃午睡,步行去港口看看,在他走到那里时,船员杰戈刚好发动汽艇。他忧心忡忡地安慰自己,前一天由乔安娜·斯特维利采集的那份血液样本现在已经安全地送到了医院的病理科。

下午两点半,米兰达将双筒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离开了别墅,说要去西北海岸赏鸟。没过多久,他仔细地将两份校稿放进书桌的抽屉里,没有锁门就离开了别墅,然后沿着悬崖边,朝通往港口的陡峭石板路走去。米兰达一定走得很快——他环顾了一圈灌木丛林,已经完全见不到她的踪影了。

结婚那年,他三十四岁。当初决定结婚与其说是出于生理需要或者心理冲动,倒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那时总有人觉得,一个异性恋总是堂而皇之地不结婚定然是有某种怪癖,而另一种说法则更令人羞愤,那就是他没有能力觅得一个合适的伴侣。然而,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准备慢慢来。毕竟,他的追求者众多,他也无意遭受被人拒绝的羞辱。不过,他不抱热情的规划进展得竟出奇地迅速而直接。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在同进晚餐、偶尔去不显眼的乡村旅社过夜后,他确信悉尼·贝林杰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也明确地表示过自己对他也抱有相同的看法。作为一位杰出的政治记者,她已经崭露头角;她奇怪的名字偶尔会令人觉得困惑,但也成为了一种优势。如果她演员般精致的面容得益于金钱的投入、老练的化妆技巧和不俗的衣着品位,而并非天生丽质的话,他也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当然更不会要求浪漫的爱情。虽然他在性爱方面很克制,且不受欲望的驱使,但是他们共度的夜晚还是为他带来了诸多欢愉,而那正是他期望从一个女人身上获得的。她提出结婚,他默许。在他看来,对方觉得二人的条件势均力敌、适合结婚,而他也认为这种想法是合乎情理的;最成功的婚姻往往建立在配偶双方都认为已经为自己争取了最有利条件的情况下。

虽然他从未奢望过二人能够白头到老,但如果不是米兰达的出生,这段婚姻或许能够一直持续到现在。关于这点他承认自己要负主要责任。三十六岁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萌生了一种荒唐的渴望:他想要个儿子,或者至少有个孩子——对于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而言,孩子至少令他对生命的延续有了寄托。毕竟,生儿育女是人类存在的绝对真理之一。他的出生不是由他决定的,死亡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很可能会同出生一样令人难受,但是性爱或多或少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剩下的就是生孩子了。身为一位小说家,若是不能参与到赞颂人类这一普遍活动中,难免会为人生经验留下一段空白,还可能会对他的创作构成制约。生孩子的过程是一场灾难。尽管住着昂贵的护理病房,但是分娩时间过长且处理不当,最后的产钳助产令悉尼体会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麻醉也没有发挥她预期的效果。第一眼看见女儿黏糊糊、血淋淋的肉体时,他的内心微弱地唤起了发自本能的柔情,然而很快就消逝了。他怀疑悉尼甚至从未萌生过那样的情感,也可能是因为婴儿立刻就被送进了特别护理室,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探望她时,他问道:“你不想抱抱孩子吗?”

悉尼枕着枕头,烦躁地扭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休息一下!如果她跟我一样感受到血淋淋的过程,肯定也不希望被人粗鲁地抱来抱去。”

“你想给她起什么名字?”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从未讨论过。

“米兰达。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一个血淋淋的奇迹,我创造的,我觉得血淋淋这个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明天再过来,好吗,我现在想睡觉。告诉他们我不想接待任何探视。如果你想拍张全家福——妻子坐在床上,抱着可人的新生儿,全身笼罩着母性的光辉,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现在就告诉你,这种罪我不想再遭第二次。”

她是位很不称职的母亲;不过,当她和孩子住在切尔西的家里时,她对孩子的关爱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可惜她经常出国。现在他有钱了,他们的共同收入足够雇用一位保姆或是管家帮忙料理日常的家务。他的书房位于房子的顶楼,不允许孩子进入。每当他走出书房,女儿就像只小狗似的远远地跟在他身后,鲜少说话,但看起来很是满足。然而好景不长。

米兰达四岁那年,有天悉尼回家时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需要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有些学校能接收三岁左右的孩子。我会让朱迪思去了解一下。”

朱迪思是她的私人助理,也是一个工作效率极高的女人。这个任务不仅验证了她的高效率,更体现了她那令人意想不到的善解人意。朱迪思收集了不少宣传册,进行了实地考察,然后反复比对。最后,她设法让他们夫妻二人坐到一起,手握报告,为他们汇总了情况:“奇切斯特附近的高树学校似乎是最佳选择。校舍很舒服,还有个大花园,离海也不远。我去考察的时候,孩子看上去很开心,我参观了厨房,后来还跟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们一起在被他们称之为育儿园的地方吃了一顿饭。那里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在海外工作。相比于学习成绩,女校长似乎更看重孩子们的健康和快乐。你们强调过米兰达没有显现出学习的天赋,那或许无关紧要。我想她在那里会过得很开心。如果你们想见见校长、参观一下学校的话,我可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