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6页)

即使我预期狄更斯出现错愕或惊讶的表情,我观察到的也只是一道专横的眉毛略略扬起。“是吗?我以为爱德蒙·狄更森没有朋友。”

“显然他有,”我撒谎,“一个老同学,叫班纳比或班纳狄克或巴特兰之类的。”

“这些是那个朋友的姓氏或教名?”狄更斯问。他的手杖以平常的快速节奏敲击路面。

“那不重要。”我说。真后悔事先没有花更多心思设计这段引狄更斯入局的虚构性引言。“只是某个我在俱乐部遇见的人。”

“那也许很重要,因为你碰见的那小子说不定是个骗子。”狄更斯满不在乎地说。

“骗子?怎么说?”

“我很确定狄更森告诉过我他从来没上过大学,连中途辍学都没有,甚至没踏进过任何学校。”狄更斯说,“这个可怜的孤儿好像请过很多家教,一个比一个更不如。”

“嗯……”我加快脚步赶上狄更斯,“也许他们以前不是同学。总之这个班纳比……”

“或巴特兰。”狄更斯提醒我。

“对,这个年轻人好像……”

“或班纳狄克。”狄更斯说。

“对。查尔斯,可以让我把话说完吗?”

“亲爱的威尔基,当然可以。”狄更斯面带笑容,伸出摊开的手掌。几只灰色鸟儿——鸽子或鹧鸪——突然啪啦啦地从前方不远处的树篱飞出来,直冲上湛蓝的天空。狄更斯没有放慢脚步,直接把手杖像扛猎枪似的举到肩膀上,假装扣下扳机。

“这个年轻人好像是狄更森不知在哪里认识的朋友。”我说,“去年他听见狄更森说他——狄更森——在成年前几个月换了监护人。”

“哦?”狄更斯应了这一声,只是个不失礼的回应。

“是。”我等着。

我们默默走了大约一百米。

我终于使出撒手锏:“这个年轻人……”

“班纳比先生。”

“这个年轻人,”我坚持不改口,“碰巧在狄更森的银行处理汇兑事宜,无意中听见……”

“是哪家银行?”狄更斯问。

“什么?”

“亲爱的威尔基,你说的是哪家银行?或者,你那个狄更森的朋友说的是哪家银行?”

“提尔森银行。”我意识得到这几个字隐藏的威力。感觉像是我移动了一枚骑士,准备喊出“将军”。我记得弗朗西斯·培根爵士说过“知识就是力量”,此刻我压过狄更斯的这股力量来自菲尔德探长提供的消息。

“啊,没错。”狄更斯说。他轻轻一跃,跳过落在地上的一根树枝。“亲爱的威尔基,我知道那家银行,老派又自傲,窄小阴暗又丑陋的地方,空气中还有股霉味。”

到了此时,我这场逼狄更斯露出马脚的侦讯几乎没了头绪。只是几乎。

“看来还算蛮可靠的银行,把两万英镑转进狄更森新监护人的账户里。”说着,我不免好奇我的卡夫探长会不会在这里补上一句“啊哈!”

“我应该在‘老派又自傲,窄小阴暗又丑陋的地方,空气中还有股霉味’之外再加上‘有欠慎重’。”狄更斯咯咯笑,“以后我再也不跟这家银行往来了。”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狄更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也停下来,皱起眉头,因为顺畅的步伐被打断了。我的心脏怦怦狂跳。

“那么你不否认收到这笔钱?”

“否认?亲爱的威尔基,我为什么要否认?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否认曾经担任爱德蒙·狄更森的监护人,也曾经把他继承的全部财产大约两万英镑从提尔森银行转汇到你自己的银行账户?”

“我既不能也不会否认!”狄更斯笑道,“这两件事陈述的都是事实,所以都是真的。好了,我们走了吧。”

“可是……”我赶上去,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可是……不久前我问你知不知道狄更森在哪里,你说你听说他去了南非之类的地方,不知道他确实身在何处。”

“这话当然也绝对真实。”狄更斯说。

“但你是他的监护人呀!”

“只是名义上的,”狄更斯说,“而且只有短短几星期,后来那孩子就成年了,正式取得了他的全部遗产。他觉得他指派我当他的监护人是给我面子,我允许他这么想。除了我跟狄更森,这件事跟外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是那笔钱……”我说。

“提走了,应狄更森的要求。亲爱的威尔基,那是在他二十一岁生日的隔天,那时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处置他的财产。当天我很荣幸签了一张两万英镑的支票给他。”

“是,可是……为什么要经过你的账户?根本没道理呀。”

“当然没道理,”狄更斯笑呵呵地认同,“那孩子一心一意以为我在火车事故中救了他的命,希望在那张开启他成年后全新人生的支票上看到我的签名。这当然是胡闹,不过反正我只不过接受那笔钱,再写张支票给他,一点儿也不费事。他以前的律师兼顾问罗夫负责跟双方银行洽谈相关事宜。”

“可是你说你不知道狄更森到哪儿去了……”

“我的确不知道,”他说,“他透露过想去法国,彻底展开新生活……或者南非,甚至澳洲。我没收到过他的信。”

我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已经无话可说。我在脑海里预演这场对质时,想象气势凌人的卡夫探长把嫌犯吓得俯首认罪。

我们走路时狄更斯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显得乐滋滋:“亲爱的威尔基,你听这位神奇的无所不知的班纳比或班纳狄克或巴特兰先生说这些事的时候,该不会以为我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成可怜的狄更森的监护人,然后谋财害命杀了他吧?”

“什么?!我……当然没有……太荒唐了……你怎么能……”

“因为这些看似详尽的线索就会让我做出这种推论,”狄更斯开朗地说,“一个年事已高的作家,或许遭遇财务困难,碰巧救了这个有钱孤儿的命。不久后又发现这个孤儿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连个相识的熟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垂垂老矣、总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午餐的律师。于是那个作家设法让那个信任他的孩子指定他,也就是那个财务发生问题的贪婪作家,为监护人。”

“查尔斯,你财务发生问题了吗?”

狄更斯开怀地哈哈大笑,我几乎跟着笑出声来。

“威尔基,那么你认为我要怎么下手?在哪里下手?盖德山庄吗?那里日日夜夜都有宾客来来去去,一点儿隐秘性都没有。”

“罗切斯特大教堂。”我呆滞地说。

狄更斯的视线越过树梢去到另一端:“是啊。我们就快到了。唷嗬!不对,等等。你是说……我会在罗切斯特大教堂杀狄更森。啊,没错。很合理。亲爱的威尔基,你真是推理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