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23页)

远处两个男生起哄,催促烫头男生赶紧走。刚才脸上有些尴尬的烫头男生,脸色在路灯下忽地闪亮起来,他故作潇洒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姐,刚开的店,香港路上,一起去,我请客!”

于海琳霍地站了起来。男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想到女生答应得这么痛快。烫头男生得意地扭头朝着两个同伴挥挥手,头还没转回来,却发现美女大步流星地去马路对面了。

她确定刚才一个高大青年进了那个院子,目测比材料上写的1.91米还要高一些,只是整个身形看着比照片上消瘦。

空气中弥漫着香皂的味道,这个味道如此熟悉。院子里没有开灯,她刚迈进院门口,只听“哗——”的一声就被水溅了一身。大槐树下,光着膀子的青年把手中水桶放在了地上。

青年视她为空气,旁若无人地拿起挂在槐树树杈上的毛巾,一边胡乱揉擦着头发和身体,一边往楼里面走。

“盛大雷!”

青年眉头皱了一下,一声不吭,趿拉着拖鞋走进楼门。走廊里一股油烟味儿,傍晚时来过一趟,她看到走廊两侧堆满了各种杂物。楼道里黑魆魆的,她隐约看到前方青年背肌微微泛光,还有一些青紫。

“吱嘎”一声,走廊尽头的屋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灯光射出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到了她的脚下。

他走进屋子,没关门。她赶紧侧身进屋。屋子里外两间,他走进了里屋,反手关上门。外屋十几平方米,窗口是灶台,可以看到院子,灶台旁的墙角是一张折叠桌,放着一个碗、一个盘子和一个大玻璃杯,碗里有几个凉透了的水饺,盘子里还有一层油炸花生米。

他从里屋出来,换了一条海蓝色的耐克足球短裤,上身套了一件最常见的白色跨栏背心。灯光下的他与她脑海里的模样吻合,只是他方脸瘦削了下来,能看出下巴的尖儿。原先的虎背熊腰如今也变得结实精瘦,两条长弧状的浓眉如今在靠近内眼角处各打了一个小结。还有伤疤,显眼的以及不显眼的。右上臂外侧有一大片乌痕,鼻梁上贴着一个刚换的肉色创可贴。

他走近她,突然伸出右臂,她条件反射地上身向右躲闪,腰以下纹丝不动。他愣了一下,不到一秒钟,伸臂从她门后墙上的挂钩上提过来一塑料袋液体。黄色液体上方还有一层丰富的泡沫。今天她在青岛的街头巷尾见到许多人拎着装有这种液体的塑料袋,甚至在海大操场台阶上还看到几个打完篮球的男生在轮流对着袋口往喉咙里灌。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磨得发亮的木椅上,把袋子里的液体倒满杯,随手把袋子挂在椅子背上。然后他举杯一饮而尽,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灰色的泰山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低头盯着花生米,一言不发。

她拉出另一把木椅坐下。他欲转身取塑料袋,她眼明手快地把那个袋子取过来,用余光扫了一下,伸胳膊把灶台前窗沿儿上的一只水杯拈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是真的突然觉得口渴,自顾自地干了一杯。微微发苦的口感,唇齿间留下麦香。

“监视我都派高手了!”他把自己那杯喝了,脑海中都是刚才她一举手一抬足的敏捷,还有眉目神情的锐利。

“你比照片上瘦了很多!”她的语气里不只有客观的评价。

盛大雷很烦女人这种对自己外形的关注,他两条眉毛靠近鼻梁处皱得更紧了。

“我来找你——”

“找到了,就请回吧!”

“现在遇到难题——”

“跟我没关系!”

她来之前就知道他的态度不会好,否则他不会关机,谁的电话都不接。他在躲避,刻意地划清界限。他又点上了一根烟,烟雾蜿蜒上升,好像被房顶吊着的灯泡吸聚了过去。他不想听任何事情,如果真是他们派她来找自己,他们够没羞耻心的!

“你现在还是警——”她试图抢着把意图说出来。

“出去!”他突然暴怒,站了起来,声音不高,但像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准确击中了目标。吊灯在他脑袋后面,铺天盖地的阴影刹那间罩住了她。她没有因为眼前这个愤怒的青年吼自己而恐惧,也没有反唇相讥说对方不够绅士。

她站起来干了一杯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窗前有人影一闪而过,盛大雷把目光从窗口收到桌前,呆呆地垂下了头。

4

虽然对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身手显然也没有他高明,但是他依然被拳打脚踢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倚在拳击台的防护栏上,对手还是毫不留情地上下左右攻击他。对手越战越勇,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是一场显失公平的搏斗。一方凶神恶煞地攻击,一方唯唯诺诺地退让。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训练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只知道进攻进攻再进攻,隆美尔的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而如今,他在这里被动挨打。

他身体里反击的热血在沸腾,心底一个声音大声喊着:“打倒他,打倒他!”场地周围的人也在疯狂地喊着:“打他,打他,打倒他!”他不知道这些围观的人是在给对手加油,还是给自己加油。很多时候,看客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们只想看激烈的搏斗过程。

行家看门道,于海琳看着搏击台上两个男人腾挪的步子,还有身体肌肉的状况以及双臂夹紧或放松的动作,她明白谁更有实力。但是他只是双手护头,像是一个认错的巨人,弓着腰,抓地的双脚紧绷绷的,脚背上的青筋凸出。

“停!停!”裁判高喊。小个头的对手得意扬扬地仰起下巴,笑容从嘴角流淌出来。是啊,他把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强壮男人攻击得没有还手之力,这种成就感和征服感不是其他事情可以代替的。小个头男人高举双臂,挥舞双手,迈着凯旋的步伐向观众致意。而他,背靠护栏,滑到地面,重重地坐在场地上喘着粗气。

虽然身上被对方拳打脚踢的部位很痛,但是他并没有感觉精疲力竭。他平复呼吸,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浅蓝色的牛仔裤熨帖地包裹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面是白色的衬衣……是昨晚那个来找自己的姑娘。

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人,一想到那些事,就像有一个小人儿在他脑壳里拳打脚踢,比肉体上挨揍还痛苦。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面对多么复杂的案子都有耐心、有耐力抽丝剥茧,唯独面对自己涉身其中的事情时总是处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