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23页)

此刻她弯下腰,把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细长白嫩的胳膊下隐藏着力量,他能感觉到。他盯着面前的手帕,白色的面子、天蓝色的边线,垂落下来的一角居然绣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松狮犬的图案。

他喜欢狗,以前养过一只叫作“虎头”的松狮犬。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右臂,接过手帕。虽然他不太了解女人的心,但是他知道女人眼神的含义。

“你故意不还手?”她问道。此时两人已经走出搏击馆,站在街边的树荫下。夕阳红满天,柏油马路披上了一层淡黄的烘烤色。

“这是规矩。”盛大雷淡淡道,抬头眯眼看了看天,青岛的秋天真是晴朗,神清气爽。

“被虐有快感?”她恨其不争道。

他没作声,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拉开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她眼明手快地拉开后门,一步跨进车,像一头优雅的豹子。

在他的指示下,车子向前驶去。她接起了一个电话,嗯啊了两声,把手机换到左手上,向车前座递过去:“宗队的!”

她把手机放在盛大雷的左耳旁,他不禁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过电话,但在听。电话里对方在说话,他纹丝不动地看着车前方。透过车子的长条反光镜能看到他坚挺的鼻梁——又换了新的创可贴——今天他接过搏击俱乐部老板给他的几张钞票后,她给他换上的。

镜子里的他,紧抿着厚实的嘴唇。善良、勇敢,这是她近距离观察他得出的结论,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

对方在电话里说了最后一句,他犹豫了三秒钟,才开口说了一句:“知道了,宗队。”

通话时间4分13秒,接完这个电话,他突然觉得消失了近一个月的食欲有了恢复的迹象。

他告诉出租车司机,换了一个目的地。此时已过下班高峰期,车子顺利地转了一个弯,在一条旧街道口前停了下来。

这条街道两侧是各类小吃店、烧烤店。炒粉、馄饨、鱿鱼、生蚝、大串的羊肉串……诱人的香气充斥着整条街道。一个中年女人正在一家红色门面的烧烤店前揽客,她烫着发,眼线深黑,胭脂浓厚,无袖的红色上衣,黑色的紧身裤,还穿了一双至少7厘米高的高跟鞋。

“小哥,很久没来了!快进来吧!这是恁对象?真漂亮!”中年女人不知道是自来熟还是真的跟他很熟。

烧烤店是居民楼临街一层改的,里外三间屋子。中年女人拿来菜单。

“小伙子得有两三年没来了吧?恁那个兄弟呢?比你黑点儿那个!”她熟络地问道。

“他出国了!”他并不想多谈那个“兄弟”潘东,他上次得知潘东的消息还是两周前从北京市局的校友那里。

她抬起头,对老板娘念叨:“十串肉筋、十串板筋、十串小腰、十串海肠、十串鱿鱼牙、两串鸡翅,先来这么多!都要辣的!还有啤酒!”

“要几瓶?一厂还是二厂的?冰的还是常温的?”中年女人边低头在点菜单上记录边问道。

她毫不犹豫道:“二厂的!先来八瓶,一半常温的,一半冰的!”

盛大雷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眼神有些闪烁。“你家是哪儿的?”几串烤串、酒过三杯,他先开口了。

“你还没问我名!”她低头啃鸡翅,即使自己不是他的菜,对女性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吧。

“宗队刚才电话里告诉我了。”他给她倒满酒。她咽下一口外焦里嫩的鸡肉,擦了擦手指,举起杯碰了一下盛大雷的杯子,仰头先干了。

他正视她道:“咱俩差不多大吧?”

“你特别害怕别人小看你吗?我比你大五岁。”

二厂的青啤,劲儿足,酒精侵入了她白皙的脸蛋,晕上来一层粉红,一路向下蔓延。

盛大雷还是有些意外,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她确实漂亮,他并不想假模假样地否认这一点。

“你刚过23岁生日,我马上过28岁生日。”她接着说道。

盛大雷盯着面前长方形的不锈钢盘子底,没有接话。都说“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如果老话说得有道理的话,明年才是自己本命年,怎么刚过去的23岁生日犹如一场没法醒来的噩梦?那一天彻底颠覆了自己的世界,甚至粉碎了自己的生活,是噩梦的开始,难道这场噩梦还会持续到明年本命年?

“丁海琳,从特警学院转业到清北市局刑侦支队侦查大队。现在还得算是见习警员。”她开场白后,用牙签插了一块拍黄瓜送进嘴里。唇红齿白,咀嚼有力,健康大方,又不会令人觉得粗俗。

丁海琳吃烧烤、喝酒落落大方,让盛大雷对她颇有好感,不造作、不扭捏,不像有的漂亮姑娘故作清高或者高贵。

“我知道你,你应该是8月1日来报到的。”盛大雷想起7月31日下午,快下班时,内勤过来说第二天会有个转业女干部来报到。只是从8月1日凌晨开始,他遭遇了一系列始料未及的意外,再后来他被停职接受调查,后面也就没再见过新来的同事。

8月初那几天的事情现在想来好似一场漫长的噩梦,接连不断,集中上演。到现在盛大雷也还无法冷静下来理顺思路,来青岛也是为了调整心态,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情都没有完,随时都可能有更多、更大的噩梦接踵而来……但是为何要来青岛呢?因为潘东?自己现在难道不应该恨他才对吗?

“你不能小时候靠父亲,上大学靠师兄和师长,这样长不大!你要相信自己!靠自己!”这是刚才电话里宗队说的话,一遍遍地在他耳畔重复回响。

“65400801。”丁海琳看着盛大雷把号码一个一个地说出来。

盛大雷的动作变慢,这组号码他记得非常清楚,甚至曾经在梦里都在琢磨这组号码的隐喻。

“你当时为何不认为前四位数字有特殊的含义,而认为后四位代表具体日期呢?”

“我是事后诸葛亮!”盛大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如果没有宗队的那个电话,他绝对不会相信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警花。他对某些人的好感和信任的判断曾经一再失误过。

“8月1日,你生日那天,你父亲出事和李翘之死几乎同时发生,是巧合吗?”丁海琳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