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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普尔小姐在金德尔市场站下了车。一位好心的乘客帮她把手提箱提下去。马普尔小姐手里抓着一个网线袋、一个褪了色的皮手袋和其他几件行李,念念叨叨地说着感激的话: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给你添麻烦了。站上没几个行李员,每次出门总是手忙脚乱的。”

说话声被站台工作人员的喊声淹没了,三点十八分到站的车将停在一站台,马上要发往别的车站。工作人员的嗓门很大,但口齿不是很清楚。

金德尔市场站是个空旷的车站,它迎着风口,站台上几乎看不到旅客和工作人员。六道铁轨上只停着一辆车——一节单节小火车,正扑扑地吐着气。

马普尔小姐穿得比以往还差(幸好她没把这些旧衣服送人)。当她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时,有个年轻人朝她走了过来。

“您是马普尔小姐吧?”他的声调非常有趣,如同这个名字是戏剧演出的开场白似的,“我是来接您的——从石门山庄专程而来。”

马普尔小姐感激地看着他,如果稍加留意,他也许会发现这个看上去无助的老太太有双狡黠的眼睛。年轻人的声音和性格反差很大,这不重要,甚至有人会说这根本无关紧要。他的眼皮因为紧张而习惯性地抖个不停。

“谢谢你,”马普尔小姐说,“我只带了个手提箱。”

年轻人没去拿手提箱,而是冲着正用手推车推行李的行李员打了个响指。

“把这个送出站,”接着他又强调了一句,“送到石门山庄。”

行李员爽快地说:“行,路不是很远。”

马普尔小姐觉得年轻人似乎对行李员感到不满,行李员像是没把石门山庄当回事。

他说:“铁路上的人真让人没话说!”

他带马普尔小姐向出口走。“我是埃德加·劳森,塞罗科尔德夫人让我来接您。我为塞罗科尔德先生办事。”

马普尔小姐觉得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在暗示他很忙,出于对老板夫人的殷勤,他把重要的事搁在一边才赶到了这里。

但感觉还是不太对——总有些演戏的成分在里面。

有必要好好琢磨琢磨埃德加·劳森这个人。走出车站,劳森把老太太带到一辆旧福特V8车旁。

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和我坐前排还是一个人坐后排?”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辆闪闪发光的双排座宾利飞驰而来,停在福特车前。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跳下车,朝他们走了过来。她穿着普通的灯芯绒裤和对襟衬衫,却依旧光彩照人。

“埃德加,你还在啊,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看来你已经接到马普尔小姐了。我来送她过去。”她冲马普尔小姐一笑,南欧人特有的黝黑脸庞上露出一排皓齿。她说:“我是卡莉·路易丝的外孙女吉娜。旅途怎么样?过得糟吗?你的网兜真好。我很喜欢这种提袋,我帮你拿网兜和大衣,让你稍微轻松一点。”

埃德加脸红了,向吉娜提出抗议。

“吉娜,接马普尔小姐的是我,原本是这样安排的……”

吉娜慵懒地一笑,又露出那排可爱的牙齿。

“埃德加,我知道,但我觉得我来会更好。她坐我的车,你负责把行李带回去。”

她关上马普尔小姐那一侧的门,跑到车的另一边,跳进驾驶座,迅速把车驶出车站。

马普尔小姐回头看了看埃德加·劳森的脸。

她对吉娜说:“亲爱的,我觉得劳森先生不怎么高兴。”

吉娜笑了。

“埃德加是个白痴,”她说,“他总是一副自大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是!”

马普尔小姐问:“他是谁?”

“埃德加?”吉娜轻蔑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残忍,“他是个疯子。”

“他是疯子?”

“石门山庄的人都是疯子,”吉娜说,“刘易斯、外婆、家里的男孩们和我不疯,贝莱弗小姐也不疯。但其他人都是些疯子。有时我觉得住在那儿我也快疯了。连米尔德里德姨妈散步时都在自言自语——教士的遗孀应该不会这样,难道不是吗?”

汽车飞驰着离开了站前的那条路,沿着平整而空旷的大道越开越快。吉娜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客人。

“你和外婆一起念过书,是吗?这点挺怪的。”

马普尔小姐完全能明白她的意思。年轻人很难想象他们这些乌发老人也曾年轻,也曾为了小数点的计算和英国文学而发奋苦读。想起来总会有点不可思议。

吉娜的语气充满尊敬,显然不愿太过唐突。“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没错,是的,”马普尔小姐说,“这点在我身上比你外婆身上更明显吧?”

吉娜点了点头。“这么说很贴切。外婆总给人一种没有年龄感的感觉。”

“好久没见她了。不知道她变化大不大。”

吉娜含糊地答道:“她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因为关节炎的原因走路得用拐杖,最近情况比较糟。我觉得——”她顿了下,转而问马普尔小姐,“你以前来过石门山庄吗?”

“从来没有。只是听过那里的一些事。”

“那里挺可怕的,”吉娜乐呵呵地说,“房子是哥特式的巨型怪兽,斯蒂夫说它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厕所。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也挺有趣的。房子里的人和物能让人发疯,到处是精神病医生,他们像童子军首领一样自得其乐,但生活环境相差很多。少年犯像宠物一样被圈养着。有人教我怎么用电线开锁,有个天使脸蛋的男孩教我怎么用短棒打人。”

马普尔小姐仔细思量着听到的话。

吉娜说:“我喜欢恶棍,不喜欢怪人。刘易斯和马弗里克大夫认为他们都有些怪——他们俩认为这是愿望被抑制,家庭生活不怎么正常,或是母亲与士兵私奔等原因造成的。我倒不这么看,因为有些人的家庭生活也十分不幸,但长大后却很正常。”

马普尔小姐说:“这是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吉娜笑了,再次露出她那排漂亮的牙齿。

“我倒并不担心。总有些人希望把世界变成更好的地方。刘易斯醉心于此——他下周要去阿伯丁,那里的治安法庭要审讯一个曾被五次定罪的男孩。”

“那个在车站接我的劳森先生呢?他告诉我他为塞罗科尔德先生做事。他是塞罗科尔德先生的秘书吗?”

“埃德加才不是当秘书的料呢。他曾经犯过事。以前常混迹于各大宾馆,装扮成志愿兵或战斗机飞行员,借了钱就溜。只是个小混混。可刘易斯对他们都很不错,让他们有种家庭的归属感,给他们工作以培养他们的责任心。但我总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中的哪个会把我们全杀了。”吉娜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