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理查德,”迈克尔用他最柔和、最平静的声音说——和他争论就好像被丝绸降落伞缠了个正着——“我认为你不明白,非常重要的是……”

“迈克尔。”苏珊温柔但坚定地拉开门。迈克尔·温顿—威克斯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泄气。

“你的书。”苏珊又说,递给他一本年代久远的小书,看题目,说的是肯特郡的教会结构。他接过书,嘟囔着说了几声谢谢,盯着理查德看了几秒钟,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怪事,然后收拾起心思,点头告别,转身离开。

迈克尔走后,理查德才意识到他先前有多么紧张,此刻才忽然放松下来。他一向厌恶苏珊对迈克尔格外宽容的态度,虽说她一向通过粗暴对待迈克尔来掩饰这一点。也许苏珊的掩饰行为才是理查德厌恶的。

“苏珊,我能说什么呢?”他没什么底气地说。

“首先你可以说‘好疼’。我扇你那一巴掌似乎挺用力的,你甚至连这点成就感都不肯给我。天,怎么这么冷。窗户为什么敞开着?”

她走过去关窗。

“我说过了。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理查德说。

他说得足够认真,希望她能转过身,诧异地看他。

“真的,”他说,“就像巧克力广告里演的那样,只是我忘了带巧克力……”他怯生生地耸耸肩。

她诧异地望着他。

“你是中了什么邪要这么做?”她说。她把脑袋伸出窗户向下看。“你会摔死的。”她说,转身看着他。

“呃,嗯,对……”他说,“但似乎只有这一条路……我也说不准,”他振作起来,“你把钥匙要回去了,没忘记吧?”

“是的。我受够了你跑来洗劫我的食品库,但就是懒得自己去采购。理查德,你真的是从墙上爬进来的?”

“呃,我想你回来时我能在这儿。”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在时你在这儿要好得多。所以你穿了这么一身油腻腻的旧衣服?”

“对。你不会以为我穿成了这样去圣塞德参加晚宴吧?”

“唔,我已经懒得思考你觉得什么样的行为算是有理性了。”她叹息道,拉开一个小抽屉。“给你,”她说,“希望能救你一命,”把穿在一个环上的两枚钥匙递给他,“我太累了,懒得发火。听迈克尔唠叨了一个晚上,已经筋疲力尽。”

“呃,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容忍他。”理查德说,去厨房取咖啡。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很贴心,自有一种可悲的魅力。通常来说,和一个只关注自己的人待在一起你会很放松,因为对方不会对你提出任何要求。然而他痴迷于我能为他的杂志做些什么这个念头。当然了,我并不能。世界不是这么运转的。但我确实觉得他挺可怜。”

“我不觉得。他的日子一直过得特别自在。现在也还是特别自在。这次只是被人抢走了玩具而已。离不公平还远着呢,对吧?”

“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我同情他只是因为他不开心。”

“呃,他当然不开心了。艾尔·罗斯把《洞察》办成了一份犀利而睿智的杂志,所有人突然都想读读看了。以前只是一堆装模作样的垃圾,唯一的用处就是让迈克尔找他喜欢的人吃饭和拍这些人的马屁,借口是他们说不定会为他写点什么。他连一期像样的刊物都没办出来。整件事就是个笑话。他完全在自欺欺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迷人和有趣的。对不起,我又没完没了说这个了,我不是存心的。”

苏珊不自在地耸耸肩。

“我觉得你的反应太激烈了,”她说,“不过他要是总找我做这种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只能离他远远的了。实在太耗神了。总而言之,听我说,我很高兴你今晚过得很糟糕。我想聊聊咱们这个周末该干什么。”

“啊哈,”理查德说,“这个……”

“哦,对了,我先查一下留言。”

她从他身旁走过,打开自动答录机,播放了戈登的留言几秒钟,忽然弹出磁带。

“懒得听了,”她把磁带塞给理查德,“明天直接交给办公室的苏珊吧。省得她跑一趟。就算有什么要紧事,她也可以告诉我。”

理查德吃了一惊,说:“呃,好的。”他把磁带装进口袋,末日推迟带来的兴奋让他浑身发痒。

“那么,这个周末——”苏珊说着坐进沙发。

理查德用手擦拭眉头。“苏珊,我……”

“很抱歉,我必须要加班。尼克拉生病了,下周五的威格莫音乐厅我必须替她上场。有些我不太熟的维瓦尔第和莫扎特作品,所以这个周末我必须参加额外排练。很抱歉。对不起。”

“呃,其实呢,”理查德说,“我也必须加班。”他在她身旁坐下。

“我知道。戈登逼着我去催你。特别讨厌他这样。事情和我没关系,而且弄得我很难做。我受够了被人步步紧逼,理查德,至少你没这么对我。”

她喝了一口咖啡。“不过我确定,”她又说,“被步步紧逼和被彻底遗忘之间存在一些灰色地带,我很想搞清楚那儿都有什么。来,抱抱我。”

他抱住苏珊,觉得自己真是不配享有这份难以想象的巨大幸运。一小时后,他告辞苏珊,发现玛尚诺比萨店已经关门了。

◇◇◇

与此同时,迈克尔·温顿—威克斯正在回切尔西家里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茫然地望着街道,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打出若有所思的迟缓旋律。

嗒哒哒哒滴嗒哒滴嗒滴哒。

他属于只要能满足心意就看似如母牛一般温顺的那种危险人物。由于他的心意总能得到满足,而且他似乎很容易取悦,因此任何人都没想到过,他除了温顺如母牛还有另一副面孔。你必须推开许多温顺的东西,才能找到一小块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的硬骨头,而那些温顺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保护这块硬骨头。

迈克尔·温顿—威克斯是马格纳勋爵的小儿子,这位溺爱成性的父亲是出版商和报刊老板,在他的保护伞下,迈克尔得以愉快地运营自己的一份小杂志,不需要担心随之而来的可观损失。马格纳勋爵的父亲,第一代马格纳勋爵创立了一个出版帝国,第二代勋爵正无可奈何地眼看帝国带着尊严且受人敬重地逐渐衰退。

迈克尔继续用指节轻敲车窗。

滴嗒哒滴嗒滴哒。

他想起父亲换插头不小心电死自己的那个恐怖日子,他母亲,居然是他母亲接管了生意。不仅接管,而且开始以出乎意料的热情和决心管理事业。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公司的运转情况——或者按照她的说法:爬行情况——最后终于翻开迈克尔那份杂志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