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白(一)(第2/3页)

我找了一棵位置最合适的大树——我站在树前,面对北面不远处的那栋二层小楼,此处距离小楼大约不到一百米远。我平举右臂,像瞄准似的,确定这棵树正对着那栋小楼的第二列窗户。然后我拖动他的尸体,让尸体背对着那栋小楼靠坐在树下。我在东面的天空中寻找到一颗最亮的星星,以这颗星星为基准,尽量保持直线往东匀速慢跑,跑的同时在心中默数步数,我跑了107步,终于上了大路。

凌晨2点50分,马路上除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我仔细观察四周,这里没有交通监控摄像头。但并不能因此就庆幸我运气好,因为这只是我现在跑出来的位置。我不知道我们当时是从哪里进入树林的,那里有没有摄像头就更不知道了。

根据手机导航软件显示,此地离我与哥哥租住的出租屋还有6公里。我找了几块比较平的大石块,放在路边摞在一起,以此作为标志。

我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原本是想跑回家去把车开过来,把尸体运走,那我就必须在此处做好记号。但运到哪里、怎么处理,这些我都还没想好,总之就是不能把他留在这里。可是我转念一想,这条马路上的一排排路灯会让我暴露,我无法保证此时绝对不会有人路过。而且,以前我每天上下班开车从这条路经过,我知道前方大约3公里处有个监控摄像头。凌晨3点左右一名男子在马路上狂奔,跑回家后又把车开了出来,如此奇怪可疑的行径,无疑是在向警方宣告——快点把视线放在我身上,我有重大嫌疑。况且,靠双脚跑6公里就我的体能来说实在够呛,也许等我跑回去时天都要亮了。

对,我不能这么做。我转身往回跑,在心中默数步数,跑了107步,可能是我跑歪了,没找到尸体。幸好我之前比对过二层小楼的位置,最终那具丑陋的尸体还是被我找到了。

尽管我相信那栋小楼里现在没有人,但我还是踮着脚悄悄地潜进了院子——院子的大铁门是锁上的,我是翻铁栅栏进去的,还好这里没有养狗。我不想潜进楼里,我也没有撬锁的本事,看来只能在院子里寻找了。我需要一件可以挖坑的工具。我看不出这栋小楼是做什么用的,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碎瓷片,还有几块较为完整的,可以看出是花瓶的形状。经过我的粗略观察,院子的地面和小楼的窗户都很干净,所以这里应该并非废弃之地。原本我的要求很低,只要能找到一件称手的适合挖坑的工具就行了,但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竟然在院子的墙角找到了一样挖坑专用工具——铁锹。

我扛着铁锹返回陈尸的树下,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坑挖好,累得我满头大汗,浑身肌肉撕裂般地疼痛。我用手擦拭脸上的汗水,无意中碰到了被打得肿起的位置,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情不自禁地对着尸体恶狠狠地小声骂道:“叫你他妈的打我脸!”

在把尸体丢进坑中之前,我从他的身上搜出了钱包,钱包里有他的证件,他叫余磊,1983年生,比我大一岁。我把他的钱包装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然后将他拖到坑边,接着一脚把他踹了下去。可是这个坑的直径挖得不够大,他笔直的身躯无法完全进入坑中,于是我动手将他的身体摆成了蜷曲状,那姿势就像是在母体内刚孕育成形的胎儿一样。

看着他蜷缩在坑里的样子,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词——安详。生命由无机物演化而成,人从黑暗、温暖而平静的子宫而来,无论在世间如何辗转挣扎,过得或好或坏,最终都会回到原点,返回无机状态,也就是死亡。

我一锹一锹地把土往坑里填,用了二十分钟,终于把坑填平了。我踩踏着坑面,尽量让此处显得自然,因为环境太过昏暗,手机屏幕的亮度也有限,我无法确定当有人白天路过此地时能否发现蹊跷,我打算记住这个位置,等白天再来看看。看到自己的手机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失误,他的手机呢?我想我不应该将他的手机留在他身上,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把土给挖开了。

我返回小楼的院子,将铁锹放回原处,然后翻出院子,跑出昏黑一片的树林,来到了路灯照射下的马路上。眼前的环境从黑暗突然变成光明,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从地狱返回到了人间,但这并不能让我松口气。路灯灯光照得我头晕目眩,我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刚才埋尸的一幕幕在我脑中闪现,尤其是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以及面孔上那一对暴出的眼球。我努力压制着已经翻江倒海的胃,但还是没能忍住,终于跪在路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吐到不能再吐的时候,我恢复了清醒——等等,难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完成的吗?不,那时也是清醒的。可我究竟干了些什么,我把一个被我亲手杀掉的陌生人给埋了,天哪!这真的是我干的事情吗?事后,我给自己埋尸时的精神状态做出了一个总结——平静的癫狂。这是一个矛盾的词语,也许只有我自己才能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

我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往我的出租屋方向走去。我想我的目光是呆滞的,我的双腿依靠本能走动着,双臂机械地摆动,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往家走的途中,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我。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阵窒息,好像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已被恐惧塞满。我低着头往前走,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看,我默数着心跳以分散注意力,但这并不能驱散我心中的恐惧。我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要赶紧回家。

我知道这不是在梦境里,我知道自己尚身处人间,可我已经感受不到道路两旁树木散发出的清新气息,也闻不到花香,现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的,只有腐败的味道。

02_

第二天的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了那个被我掐死的人。不,他已经不再是人了。梦中的他,瞪圆了双眼,吐着舌头,伸直着双臂,在我身后追啊追啊,我在前面跑啊跑啊,边跑边呼救,可路边的人全都像稻草人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木然地看着我。只有几个跳皮筋和踢毽子的小女孩望着我哈哈大笑,笑声很凄惨,我却能从中听出嘲笑的意味。我发了疯似的狂奔着,前方好像没有尽头。

不知道被他追了多久,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好像是我的手机铃声。快!快!快把我吵醒吧!快点救救我,不然我会在梦中被杀掉的!……我醒了,可手机铃声并没有拯救我,而是把我带进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