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第2/11页)

实质上学生是最另类的消费群体,如果把上学当成商品的话,大多数的学生付了钱后,都不太想要这件商品,而作为商家的学校却在收了钱后,仍不依不饶地紧盯着消费者,让他们能够熟练掌握使用买到的商品,这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买卖关系了。

不过我们的教官可不管什么消费者,他的态度和他的身高完全成反比,他毫不留情地以军人的标准来考量军训的成果,把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累得够戗。

“这个‘鬼见愁’,尽教些没用的东西,现在打仗还用像我们这样费事?上级嘴唇动动,下级手指动动,敌方就全身炮眼洞洞了。”我身旁一个戴着粗框眼镜,长相酷似白岩松的哥们发起了牢骚,并给严厉的教官注册冠名。

“以‘鬼见愁’的身高趴在战壕里,估计安全得很。”搭话的是一个瘦高个,他身上略显紧身的绿色军装外加一顶宽大的军帽,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未开盖的三得利啤酒酒瓶。

“你看他在部队里是什么军衔?”“白岩松”问“啤酒瓶”。

一脸坏笑的“啤酒瓶”说:“估计能来教我们的,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鬼见愁’估计也就是个炊事班里切菜的吧。”

“你怎么猜出来的?”“白岩松”有些不解。

“这很容易看出来,戴绿帽背黑锅说的就是他。”

他们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犹如马季和大山一样,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就教官的身高问题演绎了一段脱口相声。一来二去,眼镜兄和瘦高个就熟络起来。因为列队时和他俩站得近,在休息时他们便招呼我坐到了一起。互通了姓名之后,我才知道,戴眼镜的名叫华谨文,瘦高个名叫吕司轩。

他俩有了听众,神侃更来了劲,一路就从眼前的“鬼见愁”聊到了正热火朝天进行着的欧洲杯。

“要说这届欧洲杯,还是要看葡萄牙,黄金一代的脚法那真叫好。”华谨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尼日利亚也不错,不过这届欧洲杯我最喜欢的还是阿根廷。”吕司轩说道。

“我也喜欢阿根廷,特别是他们队的罗纳尔多,那才叫天王巨星。”

“没错!世界杯决赛看了没?他的两个头球真是太漂亮了。”

不太懂球的我听了他们的话,觉得他们可以立刻到上海电视台体育频道解说了。后来我球赛看多了,觉得他们的水平确实可以去上海电视台体育频道。

我们聊得正酣,两个女同学从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仓皇地跑了出来,神色是难以掩饰的惊慌,几缕青丝从军帽中垂下,沾着汗水贴在了她们的脸颊上。

其中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同学,一口气跑到“鬼见愁”的旁边,气喘吁吁地说:“教官,我们看见小树林后的河边有鬼。”

她的同伴喘得说不上话来,只是撑着膝盖一个劲地点头,刚才那通猛跑,让她都快断气了。

听到有鬼怪出现,正在休息的无聊人士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详细地问起了鬼的样子,有人建议直接进小树林看个明白,也有人借机向女生大献殷勤。

最后“鬼见愁”决定带几个学生前往小树林里一探究竟。

“喂!那边三个,跟我来!”“鬼见愁”大声朝我这边喊道。

我旁边两个人听力似乎不怎么好,揉眼搓着耳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鬼见愁”瞪起眼珠,厉声说:“你们三个给我马上立正,小跑到我面前,否则立刻绕场跑二十圈。”

我刚想转头提醒身旁两人,却发现他们没了人影,早已先于我十多步来到了“鬼见愁”的面前。

“鬼见愁”像是知道了自己被取的绰号,表现得尤为切合这个称呼,对为他取绰号的两个人从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穿的鞋子一通训斥,这也殃及了我这个无辜的群众。

没准“鬼见愁”是以军人的角度来看,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可实质上,这种关系论现在来说已经不那么绝对了,朋友的老婆也有可能是别人的情人。

所以我对“鬼见愁”不分青红皂白误伤平民,一炮掀翻一船人的做法愤怒不已。

害怕自己像马拉松的创始人一样跑死,我们三个人乖乖地跟着“鬼见愁”,沿着两个女同学所走的路线踏进了小树林。

午后两点,太阳似乎也想要看看小树林后的鬼,把它圆圆的脸凑近了地球,空气差不多都快被它变成了蒸气。小树林虽然绿树成荫,但也把那可怜的几丝微风也阻隔在外了。对这难耐的闷热,树枝上的知了叫声响成一片。

我晕乎乎地跟着前面三人,混沌的意识中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这与当年火灾发生前的预感如出一辙。

那种恐惧如上海渡口开闸门时的人群一样,迅速而又蜂拥地占据了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有尸体!”我说出了我所感觉到的东西。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瞬间都愣在了原地,聒噪的蝉声也突然戛然而止。就像一张照片,除了时间,一切都是静止的。

华谨文用中指顶了顶眼镜的粗边框,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动,问我:“在哪?”

我指着小树林外,说:“在那外面。”

我知道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凭肉眼是无法穿透茂密的树林看到外面的景象。所以又和以往一样,我的话被当成了开玩笑。

唯恐天下不乱的吕司轩说:“要真有尸体倒好,我们的军训可以提前结束了。教官您也可以早点回到组织,接受党和人民对您的考验。”

“鬼见愁”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华谨文见搭档受冷落,借题发挥道:“我打识字起,看的就是推理小说。福尔摩斯知道吗?写他破案的书我读了不下十遍。街坊邻里发生的一些坑蒙拐骗的案件,经常由我一人侦破,人送外号‘华尔摩斯’。”

我没心情去理会华谨文,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跟着“鬼见愁”走出了小树林。想快些看看那个敢白天出来吓人的鬼,更想验证一下,小树林外是否横卧着一具方才闪现在我脑海中的尸体。

小树林外是一片大约五六米宽的浅滩,再外边就是一条叫“珐珴”的河流了。珐珴河将整个大学的后半边环抱在内,湍急的水流加之较深的水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到了夏天整个河面被浮萍所覆盖,乍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新建成的足球场。流经校内的这段珐珴河上没有桥,两头也被校方安装的铁门给封锁了航道,没有船只可以出入。珐珴河的对面,是一片满布荆棘和杂草的大树林,放眼望去,乃是一片绿得发黑的植被群,都市中难得一见的繁茂树林,让我想到了秃顶用旁边的头发去遮挡中心那片不毛之地。不过就像秃顶最终还是会放弃旁边那日益稀少的头发一样,这些树木的下场还是会成为地球主人的原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