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侦探

哈德森太太——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一直经受着折磨。她的耐心被二楼整天光临的奇异而不受人欢迎的客人和她那位著名的房客的怪癖而没有规律的生活一点点消磨殆尽。这种邋遢的情形她想都不敢想:喜欢在奇怪的时间欣赏音乐;屋里经常发出枪响;总是进行怪异的恶臭难当的实验研究,再加上他身上围绕的危险和暴力的气氛,整个伦敦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糟糕的房客。不过,他却交了极多的房租。不可否认,我和福尔摩斯在一起住的那几年,他所付的租金足以购买这座住宅了。福尔摩斯为这几年我们的居住所交的租金,已经可以让这栋房子真正地属于我们了。

房东太太非常害怕他,然而,无论多么无法忍受他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过一丝的妨碍。而由于他与妇女的来往总是特别彬彬有礼,所以她也喜欢他。异性对他来说充满了怀疑而且从不为之着迷,却对骑士精神没有过丝毫的赞成。因为我明白她对他充满了真诚和关心,所以当房东太太在我结婚一年后来到我家把我那不幸的朋友的凄惨情景告诉我时,我让她把事情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华生医生,福尔摩斯马上就要没命了!”她说,“病魔已经缠了他整整三天了,也许撑不到明天了。我找医生他也不肯。今天早上,他的脸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睁大眼睛着看我,我已经没法再看下去了。我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福尔摩斯先生,我马上去找医生!’于是他让我来找你。现在除了去救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先生,不然的话,在你见到他之前,他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我惊呆了。他生病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顾不上说话了,我赶紧准备出门。一路上,我继续对她详细地询问着。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先生。他在洛塞海特一直对一种什么病进行研究,在一条靠河的小胡同内。星期三下午被这种病传染上的他回来了。一直在床上躺着到现在没有走动过,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上帝!为什么你不找医生来?”

“是他不让,华生先生。你是知道他的独断程度的。他的话我没法违抗。他活不了多久了。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他的样子真的很可怜。小小的病房在十一月雾蒙蒙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但在病床上望着我的那张憔悴的脸,让我的内心不停地颤抖着。他的眼睛血红,两颊绯红,嘴唇上布满了干裂的黑皮,这是发烧的症状。两只手摊在床单上,一直在颤抖,喉咙里急切地发出喑哑的声音。我走进房时,他无精打采地躺着。看到我,眼里闪烁的光芒表示他认出了我。

“唉,华生,倒霉的日子看来轮到我们头上啦!”他微弱地说着话,仍让我觉得有点原本的无所谓的味道。

“我亲爱的朋友!”我喊着靠近他。

“走开!赶紧走开!”他命令着。脸上浮现出那种只有危险的时刻才能想到的紧张的表情。“华生,如果你接近我,我命令你离开。”

“为什么?”

“因为,我要这样。这够了吗?”

是的。哈德森太太没有说错。原来任何时候的他都没有现在这么任性。可我无法只是怜悯地眼看他精力衰竭。

“我就是想帮助你,”我沟通着。

“太对了,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好吧,福尔摩斯。”

他也缓和了那苛刻的态度。

“你没生气吧?”他问着我,嘴里不停地喘着气。

可怜的伙伴,这么难受地躺在床上,我生什么气呢?

“是为了你我才这样做的,华生。”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因为我?”

“我了解我自己的情况。我被苏门答腊的一种苦力病传染了,比我们更清楚这种病的荷兰人,至今也对它毫无头绪。只是,它是一种致命的疾病这一点是肯定的,而且传染性很强。”

由于发高烧,他有气无力地讲着,两只大手抽搐地挥动着,让我远些。

“挨上我的话会被传染的,华生——是的,接触。你站远一点儿就好了。”

“上帝啊,福尔摩斯!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拦住我吗?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无法阻拦我。你以为这样一句话就能让我对我的老伙计放弃我的职责吗?”

我继续走向前去,但是他把我喝住了,显然是发怒了。

“如果你站住,我讲给你听。不然,这房间不欢迎你。”

我非常敬重福尔摩斯的崇高人格,他说的话,就算我并不理解,我也一直遵从。可是,现在的情形激发了我的职业本能。其他事,可以由他调遣,在这间病房里,他得听我的安排。

“福尔摩斯,”我说,“你病得很严重。病人应该像孩子一样听话。我来给你看病。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必须看看你的病情,对症下药。”

他瞪着我的眼睛里发出恶狠狠的光。

“如果一定要给我找个医生,那必须也得是我相信的人!”他说。

“说这种话,连我你也不相信?”

“我肯定相信你的友情。可事实就是摆在这里,华生,你终究就是一名普通的医生,经验不多,资格又差。本来这些使人不愉快的话不该说,可是你逼得我只能这么做。”

这话把我的心深深地刺痛了。

“这话不是你该说的,福尔摩斯。我从你的话中清楚地了解到你的精神状态。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勉强不了你。我去请贾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反正是伦敦最好的医生。你不管如何都必须有个医生。如果我站在这儿见死不救,也不去帮你请别的医生,那我就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心意是好的,华生,”病人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又像是在呻吟,“你一定要我把你的无知一一指出来吗?请问,你知道达巴奴里热病吗?你知道黑色败血症吗?”

“这两种病我都没听说过。”

“华生,东方存在许多疾病问题,在病理学上十分奇怪。”他断断续续地说,以积攒那微弱的力气。“我最近研究过一些有关医学犯罪方面的资料,从中了解到不少东西。在进行研究的过程中我得了这种病。你没有办法的。”

“可能吧。对了,现在还健在的热带病权威之一的爱因斯特里博士目前正好就在伦敦。千万不要拒绝,福尔摩斯。我马上去请他来。”我转过身,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门口。

事情竟会如此让人惊讶!他从床上像只野兽一样跃起,拦住我。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咔嗒的响声。片刻,他又摇晃地、气喘吁吁地躺到床上。经过这一系列剧烈的行动,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没有丝毫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