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福尔摩斯长大的人

哈伦·埃里森

本故事是为了纪念我的朋友,雷·布拉德伯里。

一件坏事发生了。不,一件“大写的”坏事发生了。在内布拉斯加州弗里蒙特,一个男人欺骗了一位诚实的老太太,没有人能够让他改正自己的行径。就这样,那位老太太无助地过了四十多年。随后,有一天,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朋友。现在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或者说,一个真正的传奇。对于那些希望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写过的故事”的人,你们可以随意;对于那些选择相信这是真实生活中的传奇的人,我也同样不会反对:选择权在你手上。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那么久啦)……

一名男子躺在他位于纽约市某幢大厦八楼的公寓中的床上,睡得正香。他身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那是一个标准的20世纪的设备,不是移动电话。时间已经非常晚,几乎接近早晨了,但是太阳还未曾照亮曼哈顿那有如剪贴画一般的天际线。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他的手从被单下面伸过去抓起了听筒。电话另一端,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你醒了吗?”

“啊?”

“你是否清醒到能够听懂我的话的程度?”

“啥?谁呀?”

“你卧室的窗子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啥?”

“看看你的窗帘!”

“啥……你说啥……”

“坐起来看看窗帘。它有没有在动?”

“我……嗯……”

“快看!”

此人的三室公寓位于曼哈顿中部的一座风井(1)里头。如今已是秋天了,天气相当寒冷。他卧室的窗户一直是关着的,以隔绝从楼下和街道上传来的噪声。窗帘也拉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块窗帘。它正微微地摇晃着。但是房间里并没有风。

他没有对电话说任何话。电话线的另一头传来的也只有寂静。黑暗的寂静。

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影子,从摇晃着的窗帘后面走了出来,并朝半躺在床上的那人走去。房间里刚巧有足够的光线可以让手握电话听筒的男人看到这名黑衣人拿着一个很大的生土豆,一把双刃的剃刀从土豆的末端伸了出来。黑衣人戴着一双手套,而在手套未能覆盖的手腕处,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可以看到滑润的光泽,那里还套着处理食品的人所戴的薄薄的塑料手套。黑衣人走到床前,俯瞰着半坐起来的睡眠者,伸手接过了电话话筒。锋利的剃刀微妙地靠近了对方的颈部,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将话筒放到耳边。

电话对面说道:“只说‘是’或者‘否’。”

“是,好的。”

“他坐起来了吗?”

“是。”

“他能看见你……以及你用来指着他喉咙的东西吗?”

“能。”

“把电话给他。别做任何事情,除非我让你做。”

“好吧。”他把话筒还给那个在刀锋之下瑟瑟发抖的男人。那人瞪大了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电话对面说道:“你相信他是认真的吗?”

“啊?”

“我只想听到‘是’或者‘否’的回答。”

“你是……”

“把电话给他。”停顿。再一次重复:“把电话给他!”

受惊的男人将话筒又递了回去。

“我已经告诉他只能回答‘是’或者‘否’了。要是他再说些别的东西,或者嗯嗯啊啊的……你能先给他一刀么?”

“没问题。”

“第一刀不用太狠。让他看到他自己的血,得是他能吸去,并且品尝他的血的滋味的部位。”黑衣人一言未发,将话筒按在了另一个人的耳朵上。“现在,”平静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你是否确信他是认真的,并且能够伤害你?是,还是否?”

“听着,不管你是谁……”

这只土豆在那人的手背上划了一下,从小指到拇指。在这道整齐而纤细,但却有大概五英寸长的线上,血开始渗了出来。他把话筒扔在床上,血染红了他的被子。他发出微弱而凄切的哀鸣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下面的街道上,有一只流浪狗被路过的出租车给撞了。拿着藏在土豆里的剃刀的男人逼近了那苍白的、搏动着的喉咙,并且朝着话筒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他一边吮吸着他的指节,一边用仍在轻微出血、颤抖着的手拿起了话筒;他聆听着。全神贯注地。

“现在,仔细听。如果你说了任何除了‘是’或者‘否’的话,如果你试图抵赖、转移话题而不直接回答问题的话,我已经告诉他要带上一条厚毛巾,并且把它塞到你的嘴里,所以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听到他把你切成一片片的时候发出的尖叫了。他还会去切了你的兄弟比利。还有你老妈。你听明白了吗?”

他开口了。“……嗯……”土豆稍微动了一下。“是的,”他很快地以沙哑的声音说道,“是的。是的,我明白了。”

平稳而坚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非常好。现在我们可以办正事了。”

现在,晨光已经透过了窗帘,在靠近他抖动着的喉咙的刀刃上闪出一道寒光。这个男人说道:“是的。”

“你拥有一幅由一个几乎已被遗忘的廉价杂志插画家,罗伯特·吉普森·琼斯所创作的画……”那声音停顿下来,但在剃刀威胁之下的这个男人知道,这也仅仅是一个停顿。他知道若是他在这个时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或者“它在我住在皇后区的表弟家里”,或者“我好几年前就把它卖了”,或者“我不知道谁买了它”,或者诸如此类的任何谎言,他的身体就会像一只煮熟了的龙虾一样被切开,他会躺在自己的内脏之中,用被切去了指尖的手抱住仍在跳动的心脏。他的喉咙会被割出一个从左耳到右耳的大口子。马上。

他什么都没说,而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在一瞬间之后继续响起。“已有四位竞买人向你提供了三个不同的标价。每一个出价都是公平的。你将接受中间的那个出价,保证这幅画完好无缺,而且今天早晨就要把它卖掉。你清楚了吗?”

血持续地从拿着话筒的男人手上流下来,流到床单上,他什么都没说。对面的声音命令道:“把电话给……”他把听筒递给那个高踞在他上方的黑色身影。把刀刃藏在土豆里的男人拿起话筒,听了几秒钟,然后弯下腰凑近那个蜷缩在枕头上的男人,让对方看清楚他所戴的黑色水手冬帽有一条没那么黑的线,证明了他是有眼睛的。无法辨别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清楚了吗?”随后他对着话筒说道,“他说他明白了。”然后又听了一段时间,比上一次略长。卧室中的两个男人有一个已经额头冒汗了。电话被字面意义上地“切断”了,剃刀划过听筒线,并且将之切断。床上的那个男人擦拭着他的左手手背,吮吸着仍在渗血的纤细伤口。这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说道:“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在听到我的命令之前不许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