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虎案(第2/9页)

“你也是附近村里的人么?从湖边到村里有多远?”见对方不是鬼怪,成勇便放下心来,开口询问。

“我?我既不是附近村里人,也不认识那个傻丫头,我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江湖人称‘九舌张仪’。”假新娘道。

“九舌张仪薛恕!你?”成勇霍地站了起来,“咚”的一声撞在轿顶上,揉着脑袋道,“你骗人!九舌张仪明明是个留着长胡子的算命先生!”见那男子含笑不语,又迟疑道,“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个戏子……或者是个卖凉粉的老婆婆……”

“啧啧啧。”那“九舌张仪”抱着胳膊摇了摇头。

“哥,九舌张仪是什么人物?”玉淑小声问道

成勇道:“听师父说张仪是古代的一个大骗子,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骗得一个国王丢了地盘还丧了命。江湖人都说,那个薛恕好比九条舌头的张仪,狡猾的很!”

“客气客气,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薛恕笑着拱拱手。

“那他也是个该死的骗子了?”玉淑皱眉道。

“咳咳,小姑娘,这叫什么话?我自幼行走江湖,骗钱不骗色,骗强不骗弱,骗恶不骗善。我刚还帮那傻姑娘骗回一条命呢。”薛恕道。

“你能不能帮我骗一条命?”玉淑突然问道。

“你想要的,不会是屏州黑虎帮帮主虎烈的命吧?”薛恕神秘兮兮问道。

“你怎么知道?”成勇大声嚷了起来。

“那是你们的马吧?”薛恕冲从芦苇荡里走出的瘦马一努嘴,道,“虽然瘦骨嶙峋,但叫声浑厚,毛色鲜亮,步伐矫健,可不是这穷乡僻壤能养得出的,那套鞍鞯辔头也不是凡品,连马带鞍下来,怎么也得五六十块大洋,这方圆三百里,只有屏州城能养出这等品相的‘干草黄’。”

“那三百里之外呢?”玉淑轻笑一声,问道。

“不可能。”薛恕望着小跑着奔向码头的干草黄道,“马匹脚步轻捷,呼吸匀称,不像是飞奔了三百余里的样子。”

“就算我们来自屏州,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要杀虎烈?”玉淑又问。

薛恕一指成勇道:“这位小兄弟背上的伤是‘蝎尾鞭’打的,这种鞭子每拧一股都会穿上几个榆钱大小的铜片,一鞭下去,便能连皮带肉扯去一大块,不过粗短笨重,无法使出精妙招数,江湖中人不屑使用,他们更喜欢轻便的刀剑,军中更不会使用,他们用的都是火枪大炮,想来想去,只有黑帮的家伙最喜欢这种东西,你们很有可能得罪了屏州的黑帮。虎烈此人,蛮横霸道,手段酷烈,还好吃独食,屏州城里只有他黑虎帮一家独大,因此打伤他的最有可能是黑虎帮的人。”

正说着,那匹干草黄已走到近前,伸着颈子直往轿中拱,薛恕笑着一抚马头道:“马颔下的辔铃沉甸甸的,还铸着‘黑虎’二字,想必是你从黑虎帮夺来的,这位姑娘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头发上夹杂着稻草,衣服上一股异味,多半是被殴打之后关入马厩,而你在闯入黑虎帮救人时便顺手夺了这匹马作脚力。”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成勇几眼,道,“你肩上的一片细小伤口,是透骨针打的,胸前的两道擦伤,是铁蒺藜划的,左臂有一处刀口,右肋有一道剑伤,腹部有一个青紫的掌印,应是同时被至少数十位黑道高手围攻,可你竟能带着病恹恹的小姑娘全身而退,我几乎不敢想象你的身手有多强!负伤十余处,纵马狂奔百里,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的体质和心志强于常人何止十倍!小子,说实话,我对你很感兴趣。”说着伸手捏了捏成勇硬实的肩膀,又笑道,“只要改掉怕鬼的毛病,不失为一位盖世英雄。”

成勇红着脸一闪身,伸手拉过“干草黄”的缰绳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九舌张仪,只要你能帮我杀掉虎烈,这马就是你的了。”

薛恕笑了笑,“倒是桩好买卖,不过要再等些时日。”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几块银元,抛给成勇道,“你们需要找地方安置,这位妹子绝食日久,又一身的旧患新伤,也要请大夫调养。向东十五里有个朱家村,你们去那儿买下朱四姐家的房子,暂作安身之所,村里的郎中医术平平,但治疗外伤还算拿手。”

“朱四姐是谁?”成勇问道。

“嫁给龙王的倒霉蛋。”薛恕道。

“你打算怎么做?”玉淑见薛恕转身要走,忙爬出轿子问道。

“朱四姐的事儿还没完,我收了人家的酬金,总要送佛送到西。”薛恕摇摇手道,“等我的信儿吧。”

屏州城不大不小,四四方方,一水穿城而过,背起数座石桥,城中尽是青砖绿瓦的老房子,灰蒙蒙的夹杂着几座灯火璀璨的小洋楼。从不知建于何时的城门洞子里进进出出的,有民国政府委派的市长委员,还有留着辫子的满清遗老,有巡警、有黑帮、有大学、有教堂、有老古董、有新花样,街头巷尾遍是三教九流诸般行当,还有缩头缩脑的东洋探子、飞扬跋扈的西洋贩子,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倒也热闹非常。

西峰子懒洋洋地摇着法铃走进屏州城西门,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这道士白净面皮,吊梢眉,桃花眼,唇上粘着两撇假胡须,虽有几分高士气派,脸色却差得出奇。他行骗多年积攒的金银财宝一夜之间被人偷个精光,本欲衣锦还乡买房置地的西峰子再度品尝到了几乎被他忘记的贫穷滋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到陌生富庶的屏州城重新打拼。

西峰子不止一次听人说起,屏州钟灵毓秀,遍地黄金,是一等一的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他明白,自己想要迅速重振旗鼓就必须闯进这个冒险家的乐园拼杀一番。他还听人说过,屏州人笃信鬼神,打从骨子里就信,也正因如此,他们对僧道祆巫又敬又怕,巫祭之事格外频繁。但三年前政府委派来的新市长硬气得很,上任第一天就下令巫婆神汉、和尚道士一概不许入城,违者严惩。此令一出,屏州百姓在颇感失落的同时也长出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被人作法魇杀了,只可惜市长不敢把那些教堂里的洋和尚一并赶出去。

西峰子这种游走江湖的半吊子道士是留洋归来的新市长最痛恨的一类人,因此他只敢在屏州附近的小村小镇做生意。第一次走进屏州城门,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西峰子有些紧张,毕竟只是个靠诓骗无知乡民为生的江湖骗子,他的那套野狐禅在这样的大城市不知能不能吃得开。不过在僧道巫师几乎绝迹的屏州,总会有几个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助于鬼神的人,“物以稀为贵”,冒险踏足屏州的西峰子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