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案(第3/10页)

“我和贺宁书信往来非常隐秘,你是怎么截下的?”薛小容满腹怀疑。

“这个么,说起来有些传奇,薛少侠要耐着性子听。”张如庆微笑着欠了欠身子,说道,“前些日子,贺公子的哥哥贺安和我家主人归爵同时看上了豫北流出的一箱殷商甲骨,两家争执数月,这甲骨还是让贺老板买了去。”说着咂了咂嘴,摇头道,“要说这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得看清楚、想明白,否则会无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像贺安那样不知进退的愣头青,结局就是炸成一船碎肉焦骨,喂了洛水中的鱼鳖。”说着一低头,见贺宁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噗嗤一笑,继续道,“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张某受爵二爷恩惠颇多,自然要为他剪除后患,所以找了几个江湖上的弟兄,连夜端了贺家的秀木居,杀了值夜的伙计,将满阁竹雕、木器、象牙、犀角连同珍贵香料一起收入囊中,伪造成外来流寇劫财杀人的样子。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晚贺公子流连书寓不曾回家,故而逃过一劫。”

薛小容幽幽地瞧了贺宁一眼:“流连书寓?你才多大啊,就学会逛窑子了……”

贺宁又羞又恨,低着头说不出话。

张如庆悲悯地躬下身子,拍拍贺宁的头,继续说道:“第二天,我们在清点抄来的货物时,发现从贺公子书房搜出的一件檀木匣子里有夹层,夹层里藏着几封书信,落款都是‘小容’,信纸一角还印着风火莲花的图样,几位江湖上的朋友都认得,这是薛少侠前些年惯用的恶作剧‘图腾’,每每画在被你光顾过的苦主家大门上,抑或印在熟睡中的苦主脑门上,两三个月都洗不掉。我们当然拆阅了你与贺公子的书信,知道你们两人是自幼熟识的密友,这让我感到非常兴奋!”张如庆眼中精光灼灼,背着双手飞快地踱了几步,带着几丝颤音道,“我有一个捅破天的计划,需要薛少侠这样的江湖异士相助,但薛少侠这样的人物,多是行迹飘忽,踪影难觅,能从贺公子这里得到你的消息,真是苍天助我!”

贺宁本就对张如庆又恨又怕,此时见他举止癫狂,更是心惊肉跳,把头偎在薛小容肩后,瑟瑟发抖。

薛小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如何找到我,却知道毫无江湖和官府背景的贺宁在家破人亡、束手无助之时极有可能找我求救,所以你没有继续追杀他,而是暗中监视,截下了他放出的信鸽,换掉了信件,又将信鸽放走。这只信鸽会找到我,而我见信后当然会火速赶回,来帮贺宁这个‘小’忙。”

“不错。”张如庆赞许地点点头道:“薛少侠果然重情重义,一接到书信,便马不停蹄赶来相助。你来得实在及时,这些日子贺公子心灰欲死,竟买好了短剑要伺机刺杀归二爷,你若晚来一步,我少不得要先出手将贺公子处死,到时候怕是找不到挟制薛少侠的筹码了。”说着一把捏住贺宁的下巴,将一粒香气浓重的墨蓝色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薛小容大惊:“你给他吃了什么?”

“裂腑丸。”张如庆笑吟吟道:“等事情办妥了,我自会把解药给他。”

薛小容望望几近呆滞的贺宁,仰起头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这边先不急。”张如庆微笑着又掏出一枚裂腑丸,塞进薛小容嘴里,呵呵一笑,抚摸着贺宁的头道,“贺公子,薛少侠吃下的这颗药丸,毒性比你吃的剧烈十倍,你要帮我办一件事,如果能在十分钟内办妥,薛少侠的性命便能保住。”

“你……要我……做……做什么?”贺宁颤抖着问。

“瞧,这是秀木居的账簿,上面记着一块明代宫廷所制的‘内府龙涎’香,可我在店里并没有找到,想请贺公子提点一下,这里你比我熟。”张如庆微笑着取出一粒黄色药丸道,“喏,这就是解药,时间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如果你在十分钟内说不出香的所在,我就……”说着作势把解药投向烛火。

“慢慢慢,我告诉你,那块香在我哥哥床下的暗格里!”贺宁惊叫道。

“贺公子,你在说谎,那个暗格我早就发现了,里面除了几根俗不可耐的金条,别无他物。”张如庆森然一笑,两指捏得解药咯吱吱作响。

此时薛小容腹中已如火烧一般,惨叫着满地打滚,身上被沥血丝勒得鲜血淋漓。

“我没说谎!暗格底下还有一层套格,那些金条是蒙人用的,如果小偷找到暗格,看到里面的金条就不会注意下面还有一层了。”贺宁急道。

张如庆一怔,摇头笑笑:“看来,是我低估了贺安。”说着身形一晃,出了后堂,不一会儿便眉开眼笑地托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回来,俯下身来赞许地拍拍贺宁的肩膀道,“贺公子果然仗义。”说着从袖口中的一个青玉葫芦状小瓶里取出一枚黄色药丸,双指一弹,射向薛小容面门,薛小容一偏头,张口含住,吞下肚去,腹中灼痛立时缓解。

张如庆跷起腿来坐在榻上,打开锦盒,抚摸着精致的褐色香饼,瞧着薛小容道:“怎么样,薛少侠,滋味不好受吧?”

薛小容喘息着怒视张如庆。

张如庆莞尔一笑,道:“贺公子所服的毒丸生效虽慢,可一旦发作起来,比你方才痛苦万倍,那感觉就像成千上万只浑身冒火的小蜈蚣在心肝肠胃里乱蹿乱咬一样。”

贺宁骇得肝胆俱碎,薛小容攥了攥他的手道:“别怕,有我。”又扬起头对张如庆道,“你要我做什么?”

张如庆手掌一伸,道:“瞧,这块明代御制的‘内府龙涎’,香质绝佳,价值连城。”

“那又如何?”薛小容年纪虽小,却见过不少世面,轻轻一嗅,便笑道,“这种东西我在唐大帅私库里见过,香质绝佳不假,价格也贵得离谱,可这里面并没有龙涎,只不过是把沉香、檀香、乳香、丁香、甘松、零陵香、丁香皮、白芷、龙脑、麝香研成细末,用热水将雪梨糕调化注入,揉成小团,模制成饼阴干成型而已。”

张如庆连连赞叹:“薛少侠果然是见闻广博!我想请薛少侠做的,便是拿它去归府后院藏宝楼换出一块和它大小色泽几乎一模一样的‘万岁香饼’。”

“万岁香饼?”薛小容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跳了起来,那沥血丝又往肉里陷入三分。

张如庆笑着瞧瞧痛得泪花直冒的薛小容,道:“不错,正是嘉靖皇帝到死也没能享用几枚的以真正龙涎香为主料的‘万岁香饼’。”

“你……你想做什么?”薛小容有些怕了,万岁香饼比贺家那一箱甲骨要烫手得多。他小时候被哥哥“九舌张仪”薛恕强迫读书,曾清楚地记得,明嘉靖时,世宗皇帝大索龙涎香,除了用于斋蘸之外,皆供于方士陶仲文炮制一种名曰“万岁香饼”的不死药,但龙涎香存世极其罕见,《明实录》曾记载“内阁自访取龙涎香以来,二十余年,所上未及数斤”,且皆毁于嘉靖四十一年的一场大火,故此传世明宫所藏龙涎,珍罕之极,而陶仲文所制的万岁香饼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