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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审前会议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后,我才轻轻地敲了敲214会议室的门。我估摸着,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进行深入的讨论了。

珍·安来开了门,我顺着门开的方向,侧身闪进了会议室。趁着众人还没察觉到法官来了,我先快速地环顾了一周。房间里摆了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两边各有八张椅子。被告方显然是先到的,因为他们抢占了背靠窗户的那一侧。根据时下流行的心理学所言,背后有大片开阔空间的人会显得比背后靠墙的人更加强大、更有气势。

被告方那一侧的八张椅子都坐了人,椅子后面还站了八九个人。为了决定谁坐谁站,他们肯定是唇枪舌战了一番,还好我没见到那个场面。

原告方这一侧只有罗兰德·希曼斯和他的两个助理律师,还有丹尼·帕尔格拉夫。原本,我以为相形之下他们会显得很可怜,不过希曼斯的存在感太强了。他摆开架子,一个人就占了三把椅子的空间。《纽约时报》把这起案子的双方比喻成了大卫与歌利亚,这么说固然有道理,可就算希曼斯真的是大卫,那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卫。

等到我进入了大家的视线,所有的谈话都停止了。在场的众人都站起身来,兴高采烈地迎接我。作为一个法官,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巴结奉承,这是没法避免的。

见面介绍的环节充满了刻意的逢迎和虚伪的笑声。希曼斯一直使劲儿驼着背,利用手臂长的优势,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跟我握手,生怕自己的影子会笼罩在我身上。他很清楚,自己的块头和肤色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印象,他可不想吓坏了眼前这个小个子的白人法官。

被告方打头阵的正是克拉伦斯·沃思,他也是“莱斯利、詹宁斯与罗利”事务所的首席律师。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白人男子,身高有六英尺多,穿着颇为考究,显得很有涵养。

接着走上前跟我握手的是阿波提根的法律顾问弗农·威拉兹,然后又是一大群我记不住名字的人,反正里面没有保罗·德雷瑟就是了。我发现在场的有些人根本就没必要来参加这次审前会议,他们大老远地从纽约、华盛顿等地赶到诺福克,其实就是为了跟我握手的这三秒钟而已。

这种做法很愚蠢,但在他们看来,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再说了,反正埋单的是阿波提根制药公司。我沿着桌子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一位仪表堂堂、头发雪白的绅士面前,我见过他的照片。

“很荣幸见到您,法官大人。我是巴纳比·罗伯茨。”阿波提根的首席执行官用一种十分圆滑的“牛津加剑桥”的口音说道,他将“巴”这个字发得非常饱满、厚实。

这下我充分明白了这桩案子对于阿波提根制药公司的意义。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居然抛下了一切事务,专门跑来参加这个本该是例行公事的日程安排会议。整间会议室里,唯一一个不愿曲意逢迎的人就是帕尔格拉夫。在跟我握手的时候,他依然昂首挺胸,摆明了他认为我跟他不是一个智力级别的人。毕竟,你十三岁的时候申请到属于自己的专利了吗?二十一岁就获得博士学位了吗?都没有。只要大天才丹尼·帕尔格拉夫在场,我们这些人就是挤破了头也只能争当屋里第二聪明的人罢了。

“请坐,诸位,请坐。”我说。于是有座位的人就都坐下了,而我则依然站着,“我相信,今天上午弗里兰先生对各位应该招待得还可以吧?”

杰里米笑了,各位律师也都微微一笑。

“很好。那么关于庭外和解谈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我问道。作为一个法官,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这么说。

大块头希曼斯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说:“法官大人,我已经给被告方很多机会了,但他们根本就不领情。”

“法官大人,”沃思气恼地说,“原告方就给我们提出了两个选择,要么把专利期限内普瑞瓦利亚获利的百分之五十五分给他们,要么一次性支付给他们五百亿美元。面对如此无理的要求,我们怎么能达成和解!”

“无理?”希曼斯大声道,“你们想用我方委托人的专利,居然还——”

“谢谢你,希曼斯先生。”我一张口,希曼斯便立刻住嘴了,“听起来庭外和解是不大可能了。那证据开示讨论得怎么样?”

于是,双方便展开了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唇枪舌战,我在旁边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总结起来,就是沃思认为十七个科学家太多了,在他看来有十个科学家出庭做证就足够了。而且,他还拒绝上交希曼斯要求的许多文件和电子邮件,他说其中包含了阿波提根制药公司的大量内部情报,因而不能妥协。我耐心地等着他们把主要的观点都说完,然后便问他们建议如何安排审前日程,结果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口水大战。

“好了,好了,”我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其实我也确实有点儿不耐烦了,“看来,你们双方在这场会议上是达不成什么共识了。”

我假装无奈地看着他们,仿佛这一屋子都是调皮捣蛋的淘气鬼。“女士们、先生们,我充分理解这桩案子的重要性及风险性,”我说,“我完全可以把这些争论都推给手下的职员来处理,但我决定为大家节省宝贵的时间和成本,直接告知诸位我打算怎么办。”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坐直身体,竖起了耳朵,等我往下说。

“首先,在证据开示的问题上,我同意沃思先生的看法,十七个证人太多了。我建议削减到十个。希曼斯先生,你可以选出十个你觉得最重要的证人出庭。”

沃思的脸上闪过了胜利的喜悦,但很快就因为我接下来的话一扫而空了。

“不过,我认为希曼斯先生有关文件和电子邮件的要求都非常合情合理。我们会将所有资料妥善保管、绝不外泄,这样阿波提根制药公司也就不必担心竞争对手会窃取情报了。我相信希曼斯先生行事会非常小心谨慎的,而且我们也会让帕尔格拉夫先生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这样就比较公平了吧?”

双方都不敢有任何异议。到目前为止,这些提议就像所罗门[1]宣布要把男婴劈成两半一样,看似不偏不倚,其实各打一棒,这也是法官最为人诟病的做法。但我并没有说完,重头戏还在后面。

“接下来,我再说说审前日程的安排问题。诸位应该都知道,我于上周五批准了初步禁令。鉴于罗伯茨先生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说要无视专利侵权的可能性,执意将普瑞瓦利亚推向市场,我觉得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批准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