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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也许连三十秒都没有。但我却记得非常清楚,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因为我已经在脑海中回忆了无数遍。

马其顿人开着车又狂奔了大约十码,然后他们才发现前方像是有警察的埋伏。司机猛踩刹车,轮胎偏离了那条布满车辙的土路,滑向院子里落满松叶的草地。货车本来是以大约五十英里的时速前进,此刻猝然停下,扬起了一大片尘土。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货车完全静止地停在那儿。然后它开始快速倒车。那两个马其顿人是通缉犯,车上还带着一个被绑架的孩子,他们可不想到格洛斯特郡警察局去做笔录。

这时,别克车的车门打开了。艾莉森如箭离弦般地冲了下来,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妻子跑得这么快。她径直朝货车狂奔而去,手中的那把史密斯威森手枪看起来就像一块模糊的金属。她离货车越来越近了。三十码,二十码,但问题是,那辆货车正在加速后退,很快它倒车的速度就会超过她向前跑的速度。

她不可能追上了。那两个马其顿人就要带着爱玛跑了,她恐怕再也无法活着回到我们身边了。他们要跑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安迪·惠普尔那不堪一击的计划,只想着要保住自由之身。等到躲回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爱玛。

艾莉森的想法显然跟我一样。她举起枪,一边跑一边开枪。她的枪口瞄准得很低,目标是货车的轮胎。她应该是不敢朝车身射击,因为爱玛还在车上。

货车前激起了三股尘土,她的第一轮射击都打得不够远。我见过妻子在射击场上的表现。尽管已经有些疏于练习,但在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内要射中一个轮胎,对她来说绝不在话下。要么是身体在奔跑中来回摆动,让她失去了准头,要么就是她瞄准的时候太过小心谨慎了。我怀疑真正的原因是后者。

随后,又传来了几声枪响,这回是来自货车副驾驶的位置。一个马其顿人正在开枪反击。他将枪管伸出窗外。那是一杆AR-15冲锋枪,有长长的香蕉弹匣[1]。那杆枪是半自动的,但他还是疯狂地用手指快速扣动扳机,显然不在乎子弹的耗费。只见炮口焰[2]密集地闪烁不停。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那个马其顿人有更高级的武器和更充足的弹药,周围还包围着数吨重的玻璃和铁皮。而艾莉森却连一块能够用作掩护的玻璃都没有。我被枪声吓了一跳,由于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枪击事件留下了心理阴影,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在子弹射出时寻找掩护。但是,保护妻子的急迫心情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份本能的恐惧。我开始拼命朝她跑去。

“不!”我大喊,“不,艾莉森!不!”

我没能跑出多远,就被两个警察拦住了。他们不能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市民跑进激烈的战火中去,就算这个人涉嫌杀害他们的退休同事,那也不行。哈罗德·加利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我的外套,那个身材健壮的娃娃脸便趁机拽住了我的两条胳膊。

艾莉森似乎对面前的危险视而不见,她干脆停下脚步,摆出了典型的射击姿势:双腿分开,一腿在前;双肩与目标呈直角;双手握枪向前伸出。她开了两枪。货车的左前胎爆了。她又转移视线,再开三枪,右前胎的橡胶也碎了。

我知道那把史密斯威森手枪的弹匣能装十五发子弹,最开始里面是满的。算下来,她手里只剩下七发子弹了。

此刻,那辆货车基本是靠着金属轮圈在移动。坏掉的轮胎不仅没了用处,而且还成了阻碍。整辆车正在剧烈摇晃,完全失去了牵引力。虽然停下脚步之后,艾莉森射击的准确度大大提升,但敌人也可以更轻松地瞄准她。

我又一次大喊起来。其实,我可能一直都在喊叫,尽管我喊得语无伦次。哈罗德·加利从肩上抓起警官对讲机,焦急地报上了我们家的地址,让警局派遣所有可用的警力前来援助。

帮手马上就要来了。艾莉森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行了。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后排车轮上,第二枪就打爆了车胎。货车突然向右倾斜,已经几乎无法动弹了。

这时,那个一直开车的马其顿人试图下车逃跑,然而这是个巨大的错误。他在车上的时候,无意间利用了我的女儿做掩护,如今他下了车,艾莉森立刻朝他的背后开了两枪。他的双臂向空中甩了一下,然后便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马其顿人要么是太过愚蠢,要么是因为手持AR-15太过大胆,总之他仍在疯狂地射击。我开始祈祷,希望他也能离开货车,或者突然耗尽弹药。

虽然这两件事都没发生,但另一个几乎同样幸运的情况出现了。艾莉森动了起来。她正在朝树林中的安全地带跑去,而且就快要成功了。我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她真的要成功了!她知道这场战斗已经胜利了,现在只需要等警察来收拾残局就好。这个马其顿人已经失去了同伙,面对荷枪实弹的警察,他只能投降。若他还想单枪匹马地对抗,那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再有几秒,艾莉森就能逃出生天了。树林就在不到三十码之外的地方,那是她的避难所,是她的庇护地,粗壮的树干可以提供她所需要的保护。

突然,我惊惧地看到,她跌倒了。她一下扑倒在地,双腿向外张开,我立即明白她的腿上中弹了。她试了一次,想要站起来,但是她的下半身动不了。

马其顿人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她迅速滚到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刚才躺的位置上,松叶伴着土块炸了起来。然后,她坐了起来,将那条受伤的腿挡在身前,举起了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完美而精准地射中了他。但她也完全暴露在了他发射的枪林弹雨之中。

我说不清接下来哪件事在先,哪件事在后。实际上,它们是同时发生的。

艾莉森用仅剩的三枚子弹之一射中了那个马其顿人的额头。他的脑袋迅速向后倒去,一股鲜血飞溅在货车的车窗上。同时,马其顿人的最后一轮射击也中了。两枚子弹刺穿了艾莉森的胸膛,她的双臂向外张开。

她向后倒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我终于挣脱了警察的束缚,还是他们直接放手了。我怒吼着朝艾莉森跑去,双臂和双腿都在用力抽动。呐喊,奔跑。奔跑,呐喊。我觉得自己跑得十分缓慢,就像身处噩梦之中,背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可我却双腿无力,迈不动脚,越是拼命越是缓慢。

终于跑到了,我一下跪在她的身体旁边,准备给她做心脏起搏或人工呼吸。可是已经没用了。那两枚子弹以致命的力量穿透身体,在她的身体中央留下了两处李子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空洞。伤口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