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筒帽的伊卡洛斯 1(第4/6页)

“照你说来,他是很认真地坚持自己的说法,说他自己晚上睡着以后能在天上飞,而且亲眼见过自己的夫人从公司高墙上的那扇门里向天上飞走了,对吧?”

“是的,正是这样。赤松先生一贯主张人类里有那么一部分有本事的人确实是能飞的,他们毫不起眼地混杂在我们中间。这些人的住处和办公室,就像我拍到的照片那样,都在空中开着那样一扇门。赤松先生还说,要不是这样,东京为什么有这么多楼房都特地在空中开着门?那不是很难解释得通吗?”

“按他这么说,他自己睡着了以后才能飞,而他的夫人却是在没喝醉的情况下也能飞,是这样吗?”

“是的。他常常对我说:现在虽然只有在睡着的情况下才能飞,但是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在清醒的状态下随时飞起来,以后一定会让你见到这一天。因此他不懈地进行精神上的修炼,用不了多久,就能掌握随意飞翔的本领了。他还告诉我,自己每天坚持画那种人在天上飞的画,也正是代表了自己的这种祈盼。”

“他想飞的话不是很简单吗?让自己的夫人来教一教不就得了?”御手洗带着讥讽的语气问道。

“不,他们夫妇俩长期以来关系一直不好,听说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既然没见过面,他又怎么知道夫人还能飞?”

“赤松先生经常会到夫人那里找她,不过夫人几乎从不肯出来见他。”

“他看见夫人飞上天的时候,不会已经喝得烂醉了吧?”

“看来像是这样。听说那天赤松先生去找她,但夫人不肯和他见面。吃了闭门羹后,他一气之下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用廉价烧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喝醉后他又借着酒劲杀了个回马枪,半夜三更找到夫人的办公室去了。”

“这回夫人肯出来见他吗?”

“见是见到了,不过两人只是在走廊上站着说了几句话,夫人就叫了两名保安来,把他拖了出去。被两位保安拖着向外走时,他碰巧看见自己的夫人打开墙上的门,向天上飞了出去。”

“这么说,她飞出去的时候两位保安也看到了?”

“不,两位保安正好背对着他夫人拖着赤松先生往外走,而赤松先生正好面朝这边,不情愿地被两位保安夹在中间往后拖,所以才能看见夫人打开空中的门,往天上飞了出去。”

说着,汤浅又站了起来,把两位保安和赤松所站的位置比画了一遍。

“这么说,那时赤松先生已经醉得不成样了。”

“虽然他已经醉得不成样,但我认为他绝不会看走眼,因为他总归是位画家。况且,喝醉酒对赤松先生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的性格又十分诚实可靠……”

“真的是那样。他老实得像是只有一根筋,对任何事都打心底认认真真对待。”

“所以你相信他根本不可能说假话?”

“是的。”

“这么看来,夫人确实是向天空飞走了。”

“是这样的。”

“这么说,你一定对此深信不疑了?”

“我自然非常相信他的话。不但相信他的夫人能飞,我也相信他睡着了以后能飞起来。”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我真想见见这位赤松先生。”

“可惜已经不可能了。两天前我就找不到他了,也就是说,他完全失踪了。”

“失踪了?”

“是的,看来是飞到天上去了。就这么飞走了。”

“哦?飞到哪儿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没见他回来过。屋子里一直没有人。现在他的房东又换了一把锁,把屋子锁得紧紧的,以防小偷去偷东西。”

“换了把锁?为什么?”

“原来那把锁被我弄坏了。”

“你把它弄坏了?”

“是的,我把门撞坏了才进去的。”

“你为什么要撞门进去?唉,算了,你还是从头慢慢把事情说给我听听。”

“好吧。那是前天,五月七号的事。那天我和平常一样,到神谷酒吧里去找他,见他和以前不一样,情绪显得十分低落。我在他旁边坐下来,但他一直沉默着,不肯说话。我正在猜想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时,他突然开口告诉我,今天晚上他自己能飞了。”

“据他说,人要在空中飞起来,必须让自己浑身充满极强的绝望感。因为这种强烈的绝望感能让人的灵魂变得非常轻。‘今天晚上,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所以一定能在空中飞起来。’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感到绝望?”

“具体的原因我没有问他。起先他绝口不谈,但随着几杯酒下肚,他又慢慢地开始讲了。他偷偷告诉我,自己的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他离婚。一旦离了婚,也就不会再给他每月的生活费了。这么一来,他的生活就完全没有着落,再也过不下去了。”

“那可太可怜啦!”

“那天夜里他简直醉得一塌糊涂,我也没法再陪他坐下去了。于是他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走回家。他走了以后,我又和别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突然发现他每天必戴的礼帽居然忘了带走。于是我就想拿着帽子去还给他。因为我无法想象赤松先生没有帽子戴会是什么样子。忘记了帽子,对他来说几乎就像忘了自己的脑袋一样。”

说到这里,汤浅似乎对自己使用的比喻显得很得意,轻轻地呵呵笑了几声,笑完后又呆呆地入了神,好久也不肯再说话。

“刚才我的话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拿着帽子想去还给他。”

御手洗显然越发有精神了,露出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我一向知道这副表情说明此刻他的脑筋正在飞快地转动。

“我拿着他的帽子离开了神谷酒吧,一路摇摇晃晃地向隅田公园走去。我想在公园里稍微走一走,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儿。走着走着,冷不防从旁边的树荫里蹿出一个像是流浪汉的人,一把将我从身后抱住。我吓了一大跳,大声喊叫了起来。但这个流浪汉反倒觉得挺好玩似的,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丢下我跑开了。”

“我想,你那时头上正戴着赤松先生那顶礼帽吧?”御手洗显得非常有把握地问道。

“是的,正是那样。因为在手上拿久了很累,我就把它戴在头上了。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说,在日本历来就有一些变态的同性恋者,专门喜欢戴帽子的男人。”

“噢,还有这种事?”

汤浅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我也不由得扭头看了御手洗一眼,因为这些话我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可是他却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地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