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何必呢?爸爸挥舞着一杆上膛的猎枪回家,我估计这已经能把他们吓坏了。他完全可以自己进屋找到那母子俩,他熟悉家里的布局,找起来轻而易举。”

福克站在门厅里,将大门来回地开关了几次。一打开,长方形的门口就充满了耀眼的阳光,与门厅里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象着凯伦来应门的样子,也许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因为意外的打扰而有些烦躁。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在夺目的明亮中眨着眼睛,而凶手已经举起了枪。

“还有一件事也令我觉得奇怪,”拉科说,“为何要在门厅里开枪?这样只会吓得那个可怜的男孩儿尿裤子,甚至还给了他一个惊慌逃跑的机会,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做。”

拉科看向福克,说:“由此,我发现了下一个疑点。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福克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沿着门厅向屋里走去。

拉科打开了那间蓝色小卧室的灯光,乍看之下,福克还晕乎乎地以为这间卧室正在装修。一张儿童床被推到了对面的墙角,床上只剩下了床垫。装玩具的箱子胡乱地堆放在墙边,上方挂着足球运动员和迪士尼卡通人物的海报。房间里的地毯已经被抽走了,露出了粗糙的木地板。

福克走进门,他的靴子在一层木屑上留下了脚印。房间一角的木地板已经被打磨过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块抹不掉的血迹。拉科站在门口没有动。

“对我来说,要进这间屋还是很难。”他耸了耸肩。

福克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非常棒的卧室。二十年前,它是卢克的卧室,福克也在这里睡过很多次。熄灯以后,他们俩会说一些悄悄话。当芭布·汉德勒高声叫他们闭嘴睡觉时,他们就使劲儿屏住呼吸,压抑着咯咯的笑声。那时候他总是暖和地裹在睡袋里,躺的位置离那片染有可怕血迹的地板并不远。如今,这间卧室就像地狱一样,散发着漂白剂的恶臭。

“咱们能打开窗户吗?”

“最好不要,”拉科说,“得关着窗帘。出事后不久,就有几个孩子想从外面偷拍。”

拉科掏出自己的平板电脑点了几下,然后递给了福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图片库。

“当时,小男孩儿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了,”拉科说,“不过你可以看到这个房间案发后的样子。”

在照片中,窗帘大敞着,倾泻而下的阳光照亮了一幅恐怖的景象。衣柜门全都拽开了,挂在里面的衣物被粗暴地推到了一边。一个装玩具的大柳条箱倒在地上。一条印着宇宙飞船的被子皱皱巴巴地堆在床的一侧,仿佛有人为了查看底下有没有东西而把它掀到了一旁。地毯大部分都是米黄色的,只有一角被染成了深深的黑红色,那摊血液是从一个倒扣的洗衣篮后面渗出来的。

片刻之间,福克试着想象了一下比利·汉德勒生前最后的模样。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儿蜷缩在洗衣篮后面,拼命地屏住刺耳的呼吸声,滚烫的尿液顺着双腿流下来。

“你有孩子吗?”拉科问。

福克摇了摇头:“你呢?”

“快了,是个女孩儿。”

“恭喜。”

“不过,我有一大帮侄子侄女。不在这儿,都在南澳[1]的老家里。其中有几个孩子的年纪跟比利差不多大,还有几个要更小一些。”说着,拉科把平板电脑拿回来,翻了翻案发现场的照片,“重点是,我的哥哥们都知道自家孩子的每一个藏身处。把他们蒙上眼睛带到孩子的卧室里,不出两秒钟他们就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他轻轻地点击着屏幕。

“不管我怎么看这些照片,都觉得像是一场搜寻。”拉科说,“有一个不知道比利藏身之处的人,按照自己的方式把整个房间都翻找了一遍。他在柜子里吗?不在。在床底下吗?不在。这就像是一场有目标却无方向的狩猎,他费力地找了一圈才终于抓住了这个孩子。”

福克死死地盯着那块黑色的血迹,比利·汉德勒曾经就躲在那里。

“带我去看看你发现夏洛特的地方。”

育儿室就在走廊对面,被刷成了温暖的黄色。天花板上挂着一个音乐玩具,正下方却空空如也。

“格里和芭布把婴儿床搬走了。”拉科解释道。

福克环顾房间,这里跟其他地方太不一样了。家具、地毯全都完好无损,也没有刺鼻的漂白粉味儿。这个房间就像一处神圣的避难所,没有被门外的恐怖和邪恶所波及。

“卢克为什么没有杀夏洛特?”福克问。

“大家都猜是因为良心发现。”

福克走出去,回到了走廊对面比利的卧室。他站在角落里的血迹上,转身180度大步穿过走廊朝夏洛特的房间走去。

“八步。”福克说,“不过我个子很高,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就算是九步吧。从比利的尸体旁走到这里只要九步,而夏洛特就躺在婴儿床上任凭处置。卢克当时的状态是肾上腺素升高、血液流速加快、情绪激动异常,等等。那么,仅仅九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让心脏彻底改变吗?”

“反正我觉得不能。”

福克回想着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曾经清晰的形象如今已经变得扭曲而模糊了。

“你见过卢克吗?”他问。

“没有。”

“他的心情变化就像翻书一样快。对他来说,用不着九步,也许只要一步就够了。”

然而,自从重返基瓦拉镇以来,他头一次感到了发自肺腑的疑虑,心中在隐隐作痛。

“但是,这本该成为一个宣言,不是吗?就像是他的个人宣言。‘他杀了自己全家。’这才是他想让人们说的话吧。卢克的七年发妻躺在门厅的地板上血流不止,而他花了——多少时间,两分钟?三分钟?——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杀害自己的儿子。并且,他还打算结束一切之后自杀。所以,如果凶手真的是卢克——”他在“如果”这个词上稍稍犹豫了一下,“——那么他的女儿为什么还活着?”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两人都盯着那个音乐玩具,它静静地悬挂在原本摆放婴儿床的空地上方。为什么杀了一家人,却放过了一个婴儿?福克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思考,最后他想出了几种解释,但只有一种最为合理。

“不管凶手是谁,他之所以没有杀这个婴儿,也许是因为用不着杀她。”最后,福克说道,“这跟凶手的个人感情无关。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才十三个月大,当不了证人。”

[1]南澳(South Australia):指南澳大利亚州。